第二十八章 无字墓碑
万里远方,一个小小的村庄。
一个人影在一条小路上慢慢的晃着,暗自琢磨着自己脚下的土地过去是某某家的哪个位置,哪块田地,雾水朦胧,依稀恍惚。
一间残破的草屋前,他呆呆的站在路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偶尔一个匆匆路过的,脸上也挂着那种渴望回家的神情,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他似乎很羡慕他们,羡慕他们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而他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没有人告诉他,他应该去哪里。
日色渐渐西沉,却正是月色渐露的时候,多数人家的烟囱中早已是炊烟袅袅,忙着整治着晚上的饭食。即使是那地头中忙碌了一天的农夫村姑,也开始三三两两,扛锄提篮,匆匆赶着归家而去。
而这个时候的一座小山腰的一个小小的院落之内,却仍然传来“笃”“笃”的劈柴之声。
小小的院落非常之残破,坐落在山腰显得非常的突兀,而一个老人也是衣衫褴褛,一件衣裳补得花花绿绿,且又长又大,配上伛偻的身形,让人觉得十分好笑,却又显出万分的凄凉。
寒风飒飒,一条狭道,碧草丛生,谁也不会想到这个狭道从哪里绵延而来,又向哪而连绵而去。只是一条人影忽的出现在了小路的一端。
“王二爷……”一声沙哑的声音从院外传了过来。
那劈柴的老人浑身剧震,脸上闪过不敢相信的神情,颤巍巍掉头望来,也许是年老了,眼睛已经不太明朗了,使劲揉眼,却并没有看清来人的相貌,但还是听出来这是谁了。
林雅坚挺的身躯忽地如风中落叶,瑟瑟颤抖起来。他望着那萧索衰朽的背影,蓦然间泪如雨落,嗓子一哽,颤声叫道:“王爷爷!”
“小雅,是小雅回来了……”王二爷表情复杂,像是在烦恼某些什么,又像在期待着什么,毕竟当年这孩子像自己亲生儿子般对待自己,却在十年前杳无音信。
林雅的黑色长衫随着微风摆起,更显得落寞,此情此景,叫人如何不感叹?只见他微微眼中的泪轻轻揩尽,走进了院子。踩在满地碎石之上,沙沙之声不绝于耳,在这空旷之地更是被无限放大,这里也好久没人来打扫了罢!
毕竟多年过去了,王二爷也真的老了,那记忆中舒适的草屋已然蛛网结生,有些残破不堪了。林雅轻轻的拂去大量的尘埃,坐到了灶台底下,或许这也是自己最后一次为王二爷烧饭了吧!
青丝缕缕的袅袅炊烟直飘上云端……
是否缕缕的炊烟上升蓝空后,就会变成白云朵朵?飘散在云霄山的上方,或是迷荡在不远处的迷雾森林,那永远无人前行的禁地……
不知道在生火的时候,有没有人想起曾经在这个小灶上烤了一年又一年的红薯……众人曾期待过的种种惊喜,还有,那缕缕肉香……
王二爷似是真的老了,尽管强裝能吃很多肉的样子,却终究还是抵不过岁月的痕迹。林雅也不说破,言谈间便将这些年发生的事情化繁为简,说了一遍,只是他对自己饱受欺凌这点,略过不谈,尽都省略。饶是如此,王二爷仍觉林雅拜入云霄门下,实是前生积下的德。
听罢怔忡良久,还过神来,哈哈笑着,又劝林雅早点回去,云霄阁的人,大都是神仙般的,岂能多留凡间呢!
这些以前曾深深刻在这些古朴村民心中的想法,林雅均不说破,只得堪堪点头……
夜月高悬,天地苍茫,夜色之中,也只有山上的野狼,才偶尔冒出一两声凄凉的长吠。
得知自己父母的坟墓所在,林雅行进在了一条山间小道上,据说当年,云霄七子挑选了一处风水之地埋葬了自己的父母,可是距离那永无前行的迷雾森林竟是那么的近!
穿过一黑暗而狭长的小道,眼前便是一片豁然开朗的景象,其间溪水潺潺,竹叶飘摇,阡陌之间更是花开漫漫,除却夜晚的凄凉,这却是无比的宝地,草木随风而动,风中有青草的芳香。哪怕经过如此寒冬,这儿竟依旧如春。
过了好一会儿,林雅才止步停住,看向前方的眼神突然变得很是苍茫,只见前方赫然立着一块墓碑,碑旁杂草竟无一根,只有一颗三米多的杉树翻到在了墓边,但是枝丫却依然把它撑在空中以一种高傲的姿态让所有试图通过的事物,都只能够从下面钻过去。
奇怪的是墓碑上面却无任何的铭刻,经过长年的风吹雨淋,原本光滑的碑面也已显得有些残破了。
立墓碑者当是亲人,否则便不能题字,就这样便生生的晚了十年……
“爹,娘……”林雅一声轻唤,如同梦呓一般,心中悲戚,久久说不出后面的话来。眼前只余一块无字碑,不完整的墓碑。
相传一块完整的碑就意味着一位有着完整生命的人。
即是如此这不完整的碑也同样代表了什么,毕竟他们的命也确是不完整的。
整整半夜,林雅怔怔不能言语,嘴唇紧紧抿着,木然跪在地上,跪住的地方,已经明显的凹下了两个大洞。
而那快石碑,就这么静静的,竖立在他身前,静静地看着他。然后他的动作很慢很慢,似乎手上有千钧重压,缓缓的从怀中掏出三只被汗水浸湿的细香,就连脸上神情,似乎也是喘不过气来的样子。可是,眼睛里偶现的那一种奇异的莫名的红光,像是一股无形的力量,终于还是把它插在了地上,正正的三只细香,没有点燃的三只细香。
最终他像是失去了依靠,一身无力,就这般,悄无声息地跌坐在地上,坐在碑位的身前,喃喃自语。
寻思片刻,缓缓抬头,只见那空白碑依旧安静地站在这个僻静的位置中,沉默着,述说着……
可是林雅的那双血红的眼睛里,已经不由的闪动着不一样的十字,一闪一闪,像半个并不完整的“杀”字。
也许真的忘不了吧,仇恨亦或是什么?可是恨又从何恨起,恨又该恨谁呢,难道恨那已死的魔兽,还是世人皆敬的老天?
林雅站立起来,转身一步踏去,任风吹,任泪流。
在他的身后,仍然是一块无字墓碑,本该立马加上字的墓碑,可是依旧空白……
无字碑,无字千千语。
而在那两个跪出来的坑旁,一笔一划,似是千余看不清具体形态的字。只是光阴终会流逝,也许只要一场小雨,几阵清风,这些痕迹便会再次被掩埋在这里……
无字碑,无字千千语。
香不知是什么时候被点燃了,荡着轻烟,旁边甚至还有一点蓝火静静燃烧着,燃烧着……
夜幕低垂,远方十里,缓缓飘来一片一片薄薄的雾气,数千年来,即使再薄的雾如这般缓缓飘来,慢慢聚起,游荡在云霄的山顶,也会铸就起云霄这终年迷雾之谜。
清心珠一阵一阵的闪着绿芒,这是它到林雅手里第一次发出那么耀眼的光芒,可是林雅全然未觉……
他努力穿破的痛苦茧缚,依然象他周边慢慢泛起的薄雾般固执地纠缠着他,不能散去……
冥水峰底,古凡正着急的等待着林雅,今天正好各峰首座前往朝云峰与掌门共商大事,林雅二人才有机会溜了出来。如果被发现后果可不是简简单单的被骂几句。
正当古凡暗自着急的时候,从小路的另一端,慢慢踱步过来一个黑黑的影子,他仿佛已融进了漆黑的夜色,踽踽独行,间或向着无边的夜空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尽管那遥远的夜空里回应的只有空荡荡绵长的孤寂……
“小凡,我们走吧……”
“哥哥都弄好了吗?”
林雅叹息了一声,转过头看来看遥远的村子,重重的点了点头……
尽管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今后要往哪里去,只是固执的坚持前行,只是心路的长短,又岂可丈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