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六夜里的月色昏黄，疏疏淡淡里透着让人迷离的色彩，许是夜色太过浓重，谁都无法作出太多的防备，许是陈恪内心些微的隐幽在作祟，华芬并没有错过他转身时眼里浓烈而又复杂的情绪。

他不说话，她便也一直沉默着，薄凉的月色撒在他们周身，陈恪墨黑色的袍子也染上了一圈一圈的微凉，他脸上的伤痛是那么明显，侧脸被房中模模糊糊透出的光亮映照着，更是透着一股悲凉，引得这月色好似也在微微叹息。

很久以后，陈恪终于出声，脸上已是恢复了平时那种冷静疏离：“夜里凉，请小姐请早些回房歇息。”

华芬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陈家当年的事，她也算是略知一二，方才他眼中的悲伤又是那么地明显，她无法装作没有看见，更何况这几日陈恪对她姐妹二人关照有加，她不愿在此时留他一人独自舔舐伤口，她转头看向别处，并未接他的话，好一会之后方说道：“伯父伯母在天有灵若是看到陈大哥这般模样，定会心痛不已，陈大哥为着他们，也应当要放宽了心。”

华芬的语气，分明是知道陈家当年旧事，陈恪很是震惊，一时不知该如何去应对，他侧过头去看她，然她脸上却只是毫不掩饰的忧虑，那时的朦胧月色里，他朝她说道：“陈恪多谢小姐关照，只是此地不太平，小姐还是快些回房去吧。”

华芬依旧不说话，相处了几日，陈恪也算了解了些她的性子，便也不再催促，只是褪去身上外衫，披在她身上。

很多年以后，陈恪在礼佛寺同样清冷寒凉的月色里独自站着，那时他已是千丈红尘外堪破世事的得道高僧，想起多年前在这月色里陪伴他的女子，他只觉心头空空落落，怎么也找不到一个着落处。

次日醒来时，卯时已过半，华芬遣了人询问明远大师何时能返回，小和尚告诉他们明世远大师所去的山里脚程不近，往返最少也得两三日，要华芬再等上一等。

本来这次来吴岩，明远大师即是关键，可眼下明远大师既不在，自己又是初次来此，华芬一时倒是不知该如何处理这情况，她正在想着接下来该如何时，忽听外头一阵说话声。

“李妈，您这生的又是哪门子气啊，难不成又是被碧儿那丫头招惹着了？”李妈在府中多年，华芬掌家后，又一直对李妈敬重有加，是以底下人也不敢轻易得罪李妈，这会大清早的，家丁看到李妈气冲冲地从门外进来，便问道。

华芬没听清李妈说了些什么，只是口气却确实是不大好。李妈平日里虽然喜欢训斥碧儿，但却还没有如此生气过，华芬暗自思忖道，不知又是发生了什么事。

“李妈，怎么了？”华芬听见李妈进屋，转头问道。

李妈看看华芬，只闭紧了嘴不言语。

华芬只越发觉得疑惑：“李妈，到底怎么了，碧儿又做什么事了？”

李妈摇了摇头：“不是碧儿的事，是……”

华芬看着她，李妈却又闭了嘴，欲言又止。

“李妈，究竟是什么事？”

李妈又看看华芬神色，这才犹豫着道：“小姐你还记得杨夫人吗？”

“杨夫人，是去年来过家里的杨夫人吗？”华芬皱眉思索了半晌，方说道。

李妈声音愤愤道：“就是那女人，小姐你知道嘛，老奴刚才见着她了！”

华芬微微笑道：“京中很多小姐夫人都趁着佛诞节来来吴岩拜佛，碰见她也没什么奇怪的，李妈你又何必气成这样子呢？”

“扑通”一声，李妈本来还是一脸怒意吗，此时却突然跪倒在地上，哭着道：“小姐，是李妈对不起小姐和夫人，是李妈对不起你们……”

“李妈，您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您在赵府待了这么多年，对母亲和我从来尽心尽力，虽然华芬从未说过，但李妈的一片忠心，华芬从来都是记在心上的，您这样，叫华芬怎么敢当呢？”华芬忙去扶李妈。

谁想李妈却是铁了心，跪在地上道：“小姐，您就让我说完吧，您不让我说完老奴心里憋得难受”，见华芬没再反对，李妈跟着道：“去年那杨夫人来府里前，曾派人来向老奴打听过小姐是否许了人家，老奴以为她是要替她家几位公子提亲，就告诉她小姐还未定亲，谁想她竟是替痴傻太子提亲呐。若不是因为老奴多嘴，她如何会来府中，夫人也就不会因为这事和老爷置气，以至于……”

李妈说道此处已是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华芬听她提起母亲，不由心中一痛，却也知此事并非如此简单，她扶李妈坐到椅上：“李妈，这事就算你不说，也总有人会说的，依着那杨夫人的手段，有什么是打听不出来的呢！好了，这事就到此为止，以后不要再提起了。至于那杨夫人，咱们只在这礼佛寺暂住几天而已，能避过就尽量避过吧！”

李妈听了这话，仿佛是有些宽心了，抹了抹发红的眼睛便出去了。

华芬却还是想着这杨夫人的事，那杨夫人那日态度那般强硬，实在不像是会罢休的模样，然自母亲过世后她却再没听到此事，却不知是为何。

“小姐小姐，外头热闹得很，咱们去逛一逛好不好？”碧儿从屋外冲了进来。

华芬无奈摇了摇头：“碧儿，你轻声点，芳儿还在睡着呢！”

碧儿吐了吐舌，扮了个鬼脸说道：“小姐，那咱们到外面去玩好不好？”

华芬有些啼笑皆非：“那芳儿呢，你来照顾？”

“呃，小姐，让李妈照顾二小姐就好了嘛，咱们出去玩啦，好不好，好不好嘛？”碧儿索性摇着华芬胳膊道。

华芬到底还是小女孩心思，又被碧儿撺掇着，叫了李妈进来，便和碧儿一同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