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杀年猪
南头村的日子,就像桃花溪里的流水,一晃,又到年关了。
这段时间,因为姬成被追捕,一直逃在外。所以,马元一家起初还很担忧,现在仿佛有些淡忘了。
大概猪肉是乡村人餐桌上的大菜之故,乡村里有这样一句谚语——杀猪过年。大人们念这句话的时候,小孩们就侧耳静听。念的念多了,听的听够了,久而久之,杀猪过年就成为大人与小孩之间的一种默契和习惯,也是春节来临的一个前奏。
习惯性似的,腊月是乡村里杀猪杀得最多的月份。一般来说,一个寨子每天起码要杀五头以上的猪。至少在我的老家那个小寨是这种情况。每到腊月里,猪们就会坐卧不安,村头刚叫停,村中央又响起,接着是村尾来续韵。猪们“嗷嗷”乱叫,一时间搅乱了整个寨子的宁静。
腊八这一天是马元家杀猪的那天,也是南头村村开头杀猪的第一天。刚刚五更天,全家就起床开始分工,马元、嘟嘟负责挖灶,蓝秀做饭,陶三负责去请人帮忙。挖好灶,点燃柴火,架锅灶上,参水进锅,一切准备妥当,帮忙的人也基本到了。
天麻麻亮,陶三打开圈门的时候,圈里的肥猪仍在睡梦中,还不晓得它们的末日到了。几个年轻人涌进圈里,一些使劲摁住猪身,一些用绳子绑紧猪嘴和猪脚,让它动弹不得。四脚朝天的猪终于晓得逃不过挨宰的厄运,拼命挣扎,唾沫开花,“嗷嗷”的叫声震麻了人的耳朵。
那边,白晃晃的路灯下,杀猪匠焦大叔在磨镰石上“嚯嚯嚯”地来回磨着杀猪刀,一群被猪叫声震醒的娃儿,在他身边蹦来跳去凑热闹。待马元在堂屋中央摆好血案板,捉猪的年轻人就把猪提向案板。
“一二三,起!”,“使劲抬”,“都注意了,看准地方放”,“快快,各人按住位置”。肥猪拼命地喊:“舅(救)啊,舅(救)啊——”焦大叔拿着杀猪刀跑过来,提起猪头,甩手就在猪前蹄上狠磕几下,说:“别说你喊我舅,喊我老天爷也照样要杀。”大家只顾笑,他“扑哧”一刀就捅进了猪脖子。
猪死得相当快,哼哼几声就软了。不知焦大叔杀了多少头猪,但看猪喉咙的刀口,就可断定他杀猪的经验老到。那个刀法,绝非一日之工练出来的。猪血顺着刀身喷出来,足足淌了小半锅。站在边上小东很勤快,跑去拿了盐,撒在猪血里。蓝秀用筷子搅了几下,然后端放在猫狗够不着的碗架顶,少顷,猪血就凝成了块状。
焦大叔今天主刀,任务重,哪管得上猪血凝成啥样,他只顾默不着声,悬起猪后腿,“咝”的一声在蹄叉上方挫开一个口子,然后用一根铁棍捅进去,抽出铁棍后,就鼓起腮帮往里吹气。一旁的人用几棵棍子在猪身上乱打。边吹边打,边打边翻,约莫十分钟,整个猪身就变成圆鼓鼓的粮囤状。
焦大叔挪开嘴巴,招呼人拿来麻绳系紧口子,用楼梯把猪抬在地锅上。此时,地锅里的水参了第二次,又烧开了,“咕噜咕噜”冒个不停。有人递柴加火,有人在猪身上浇烫水,有人捡起剐毛刀,大家又是一阵忙碌。
剐猪毛时,马元哥最为卖力,只见他一脚踏在猪身上,捋起袖口,双手摁着剐刀在猪身乱转,“刷刷刷”,半个小时后,猪身剐干净了,就像一个白萝卜躺在楼梯上,被大伙重新抬回案板。
刚出锅的猪,身上还冒着热气,热气里裹着一些腥香呢。那热气,直把人嘴熏谗了,心熏酥了,手熏有劲了。那热气,也熏出一些年味来了,没有杀猪的人,一边忙碌一边招呼大伙:“明天来我家帮忙,把家里那个只会喊舅的猪杀了。”嘴上这么说,心头早就骂自己他娘的太没出息了,盼过年也像娃儿一样盼到这个份上。
嗬,杀猪过年,大家还真杀出个子丑寅卯来了。开膛取杂,主刀人焦大叔还没有动手,负责倒猪肠的几个老者早就端锅的端锅,舀热水的舀热水,手痒痒地巴望着了。“噗”的一声,只见焦大叔朝手心里吐了一口唾沫,搓了搓,抄起亮晃晃的尖刀,瞄准下手地方在那猪肚皮中央划出了一条白线,两边穿孔,提着抖了抖,然后让人提着,自己则沿着白线割开里层。嘿,那猪的五脏六肺露了出来,按章摆设着,之前还撑着一个活蹦乱跳的猪呢。猪肠子被老者们端到一边,理顺了,预示着主人家来年顺顺利利;理不顺,大家都不说,但主人家看在眼里,心里老早就长出个大疙瘩来。
那边正在把猪大卸块呢。别看王五叔个头小,在卸猪肉块方面,经验丰富的杀猪匠焦大叔还要技底一筹呢。王五叔捋了捋袖口,摆好姿势,点燃嘴里颤巍巍的那棵烟,“咔嚓”几刀把猪头卸了,然后把猪身一分为二,在软肋处砍下二三十斤重的一块,叫我爸烧来煮了。猛吸几口烟后,王五叔又摸着猪肋骨(两匹肋骨一块),把整个猪卸成二十几块,其中,那块最大的,是留蓝秀的母亲的,马元、嘟嘟和蓝秀想接她老人家一起过来住,她不肯,大家商量着留她一块较大的过年菜。
打理完马元家的这头,大伙准备张罗陶信家的那头时,屋里已飘出鲜肉的香味。摆好饭桌,大伙围在一起,大块大块地吃起鲜肉,大口大口地喝着烧酒,说说笑笑,好像拥有了猪肉就拥有了年关……
翌日,马元、陶三、嘟嘟、蓝秀、小秀、小东,什么也不做,专门在家挑了几块上好的猪肉煮好,然后挨家挨户请了寨子里的伯娘婶婶们一块到家吃饭。大家站的站,蹲的蹲,围着饭桌,边吃边谈些邻里间的话题,说说笑笑间,好像年味已踏着冬天的脚步来到我们小寨。
就这样,在南头村这个小寨,每家杀年猪都会轮流请吃一次。不管轮到谁家请客,吃一顿饭就会花去半天时间。花去就花去吧,就当这天是一次齐全的聚会,等杀完猪,年关一过,大家的时间都耗在庄稼地,谁还会有空暇和闲心在一起说笑呢。
吃饭之间,大家又谈论起搞乡村旅游的事来。马元对大家说,年关一过,他准备外出打工,挣钱先把“农家乐”的房子砌出来,地基已经选好了,就在院坝前靠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