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春归何处(四)
“小姐,你看,就是那位着白衫的公子”,还没等到了厅中,碧儿已凑过了头,朝着华芬低低地说道。
华芬朝着碧儿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人于窗前一袭白衫,遥遥而立,他背对着她,长身玉立,如此远远的看过去,周身自然地被一圈一圈初升的日光笼罩,那一瞬,以及很多年以后,她仍旧可以清楚地记起那时那日,那人清风朗月般遥立的模样,她心里忽然就想起了幼时家中师傅教过她的那句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所谓君子,也该就是这般了吧,如天边清冷的月色,朗朗间清辉潇潇然,弥散在她心上。
华芬走上前去,盈盈而拜:“小女子拜见公子,昨日承蒙公子相助,我等主仆感激不尽,今日特来此谢过。”
那白衣公子转过身来,瞧着华芬时只点头笑道:“不过举手之劳,夫人莫要客气,只管安心住着便是。”
华芬见他背影卓然,只道此人必是温闻儒雅,却不料这人从正面看上去竟是有些面露呆相,双目更是无神而略显现出一副愚痴,正为此微微的发愣间,听了这话却也醒过了神,不由有些尴尬,却又不好出言解释,碧儿却是嘴快,朝那男子哼了一声道:“你这人可真是无礼,我家小姐至今未曾嫁人,你却何以如此称呼?何况我家小姐面上看上去像是妇人吗?”
“碧儿,不可无礼”,华芬瞥见对面男子错愕的神情,忙阻道。
那男子听了碧儿的话面上本有些愣住,此时反应过来便忙道:“小姐莫怪这位姐姐,实是在下失礼,在下在此对小姐赔不是了,只是昨日我见小姐带着婴孩,才会作此猜想,望小姐莫要怪责。”
“那是我家二小姐,才不是什么……”碧儿瞪了那人一眼,气冲冲道。
“碧儿,住口”,华芬本以为这丫头本是气恼几句而已,不料她如此沉不住气,当着外人便如此口无遮拦,她只得又朝对面男子歉意笑道:“婢子无礼,希望公子不要放在心上。”
“小姐……”碧儿一向在华芬面前如此惯了的,何况今日之事她又自觉没有何过错,见此即朝华芬不服道。
“碧儿,你先下去”,华芬冷声道。
碧儿一向便是坦诚率直的性子,华芬知她若是在在此待下去,必会无意间透露太多,致人起疑,她们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必得万分小心,谨慎行事,方能避过此间众多耳目,因此华芬冷着声音道,碧儿却只道华芬竟因这无礼之人而对她这般态度,不由得红了眼睛,转身跑开。
再说那白衣男子,看着碧儿这般委屈模样,朝华芬歉疚道:“小姐如此,实教在下惭愧不已,不知当如何自处了。”
这男子这般反应,倒教华芬感觉自己有些心思太重,当下即笑着说不碍事,只是小丫头发脾气罢了,二人就此言语往来,倒也相谈甚欢。
却说碧儿,跑出客栈门口独个儿站着生了会子闷气,心里不由有些愤愤。但她原本就是活泼天真的女孩,不消多长工夫已把此事忘了个干干净净。这会子瞧着客栈门前往来赶路的人,心中只觉得好奇不已,那么多英俊好看的年轻男子打马而过,他们猎猎的衣裾在马蹄呼啸声中卷起了一朵一朵巨大的云朵,身姿间满溢着的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气息,这些人大概是边境居民吧,虽是隶属于景朝,但因同西部少数民族居处极近,身上显现着的竟是从前赵城及阳城中少年身上不曾有过的骁勇之气,碧儿看到好奇,便想要去叫小姐来一同看看,可她转念想到小姐刚才凶自己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别扭,但她终究是爽快的小姑娘,瘪了瘪嘴还是转身进了客栈。
碧儿只一心想着要去找自家小姐,却未曾注意到地下竟是横搁了一张椅子,她急着跑过去,脚下不曾停留,竟是摔了个结结实实,旁侧刚好有个彪形大汉起身,碧儿这一冲撞,竟是使得对方后退了好几步,“当啷”一声,从那人怀中便掉了个黑色物事下来,还未待碧儿有所反应,那人已是恼羞成怒,慌忙捡起掉了的东西,朝还摔倒在地的碧儿瞪了一眼,狠声骂着些什么,只是那人明显并非当地人,即便是骂起人来也是怪声怪调,阴阳怪气的,直到同那人同桌的人和那人低声说了几句话,那人方一脸怒气地走掉。
碧儿此时已被吓得眼中含泪,待华芬注意到这边的情况,过来将碧儿扶起时,那二人已是走远。华芬看着碧儿哭得可怜,碧儿本就是这样的性子,平时看着厉害,其实最是软弱,在府中时从来有华芬护着,不曾遇过此等事情,如今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受到这等欺负,华芬面色沉了沉,问过小二事由后即让客栈掌柜前来。
那掌柜约莫是已经同小二了解过事情,此时一过来便赔了个不是,华芬看他这般也不好再发作,只是仍旧沉了面色。
掌柜凑上前,压低了声音道:“望客官体谅体谅小人,非是小人故意不管,只是那几位爷来头不小,又都是凶恶之人,小人实在是得罪不起。”
华芬沉吟了片刻,此时已是佛诞节将至,景朝贵族命妇多来此地,朝廷为避免邻近边境的西夷趁机作乱,近些年在吴岩已是增加了数千驻兵,佛诞节时更是从附近府县征掉了不少壮丁,若说此地应是安宁太平才对,然就这一日所见便是如此不宁定,莫非有何事要发生。
那掌柜见华芬不语,以为华芬不信自己的话,便同华芬低低道:“这位小姐你可别不信,就刚才那几位,可是从南边来的。您想一想,如今咱们赵将军正同南边作战,按说怎么可能有人能越过边境来到此地,便是来了也该躲躲藏藏的,可您看看那几位那架势,瞧着可是嚣张得很,咱们也是实在得罪不起啊!”
华芬听得南边、赵将军等字眼已是面色不对,待要再问问清楚,又看看此时客栈里人来人往,便住了口。
过得不久,家丁们已经回来,吃过早饭后便有启程上路。华芬对这客栈中诸事疑心重重,然此时只有尽快赶到吴岩才是,便也不再多想,只嘱了家丁专心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