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的日子到底是惬意无忧的，二人守一方屋舍，一切自给自足，无人烦扰。时不时还调笑打闹，倒像一对恩爱夫妻，真真儿让他俩是过足了瘾。

算着日子，也该是是时候下山去了。那天清晨，江寒一行人便来接他们下山去。

远远地见了立于房前赏花的慕芊璃，湘卉便放下东西跑去，到她跟前直搂着她的手不放。拿她没办法，这小丫头粘她得很，真是一天两天也都离不得。

听说不远处有片结着野果的地，湘卉表现出无比的向往。和夜澜笙他们打了招呼，慕芊璃带着两眼放光蹦蹦跳跳的湘卉去采果子了。

夜澜笙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禁轻笑出声来。这么些天的相处，他才发现，他的芊璃，纵是在他人眼里有多么清高，美得那么遥不可及。他却懂得，只要给她一点平凡但真实的幸福，她也会像个孩子一般无比开怀。也许在爱自己的人眼中，自己永远都是需要人疼爱的孩子。

夜澜笙还沉浸在幸福之中，没有察觉，江寒始终面色凝重，双手背起，默默站在他身后。

半晌，江寒才拖着步子，一步、两步...走到他身边，犹豫好久，张口又闭，甚至急出了几粒汗珠来，黏在鬓角。

夜澜笙察觉到自己身边的不对劲，猛地转身。见是他，放松下来，却十分不解，“你站在我身后，这是要做什么？”

江寒放下背起的手，手攥紧了拳，捏着把汗，“臣...”

夜澜笙爽朗一笑，右手拍了拍江寒的肩，“臣什么臣，早告诉你了，这里又没有外人，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刻板生分？”

他不敢抬头直视夜澜笙的脸，望着地面，“王上的人飞鸽来报，说是...”

夜澜笙方才的笑意从脸上迅速消失，严肃的神情一点一点凝上他的眉眼间。“你说。”

江寒料到他有这般反应，接着说，“王上吩咐，‘大婚之期不宜再拖，让世子玩够了就尽快回来。’”

“是原话吗？”

江寒点点头。

夜澜笙长叹一口气，看向慕芊璃所往的方向。“说吧，父王给了我几日。”

江寒有些惊讶，知子莫若父，同样地，知父莫若子。“回殿下，打您和慕姑娘上山那日起算，王上给了您一个月的日子。”他往喉里咽了咽道，“从今日往后边算...您...还有三日...”

夜澜笙锁着眉，左手举起扶在额间。生在帝王家，自由、自主都是无稽之谈。他本对自己的婚事没太多想法，得过且过，人生中的乐事何其多。可谁知他不过是来这梁国避上一段日子，却遇到了让他一见倾情之人。

现在，他根本不想娶什么和嘉公主。正因为是“不想”而非“不会”，他给不起慕芊璃一个承诺，他没有资格。

他是王世子，更是未来的王，他手中的，那可是堂堂一国，还有万千子民。梁国实力强盛，比起来，赤琰着实弱上三分。多少远近邻国想要攀附梁国，此次与赤琰和亲却是梁国主动提出，如此大好机会，绝不容他错失！

不远处传来了湘卉欢乐的笑声，二人同时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夜澜笙揉揉眉骨，露出了笑意。江寒有些担心地看向他的脸，见他三分勉强七分欣慰的笑容，摇了摇头，也慢慢换上了一副轻松的神情。

湘卉为他们收拾好新装之后，便准备下山。

上山容易下山难，山路多少有些陡，江寒他们上山时便牵了几匹马儿来代步。

其中要属那匹红棕色的马最为俊俏，毛色鲜亮，脊背挺直。慕芊璃一见了便觉得欢喜，走上前去，隔着一小短距离，细细打量它。

夜澜笙见她如此喜欢那匹马，便也走上前去，拍拍那马儿的头，问她，“喜欢吗？那我们便骑这匹马。”

慕芊璃听了他这番话，很是惊喜，却又有些犹豫。她以往从未接近过马儿，骑马这事儿可是新奇！她犹豫着，是因为害怕。这马这么高，路也陡，要是摔下来......

夜澜笙看出她的犹豫不决，笑道，“别怕，有我呢。”他从小骑马，精通马术，在心爱的女人面前，这点自信是必须有的。

“可我...啊...！”没等她犹豫出个结果来，夜澜笙便一跃跨上了马。随即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抱上了马，双手环住她，牵起缰绳。

慕芊璃吓得闭上了眼，直往他怀里钻。

湘卉见他俩这模样，很满意地笑了，叫住了正欲紧跟上去的江寒，看着前方马上的二人笑着摇头以示意。江寒明白她的意思，便止了步，和她一起看着二人渐行渐远。

感觉到耳畔有微风拂过，身体有节奏地上下簸动，她才慢慢睁开眼。马儿行走的速度并不快，她渐渐放松下来，开始享受骑马的这份乐趣。

才想起同行还有几人，边回头望了望，可是除了蜿蜒的山路，哪儿有半个人影。她露出些许担忧的神色，扯了扯夜澜笙的的衣袖，看向他，“怎么只有我们了？”

夜澜笙不看她，两眼平视前方的路， “在帮我们制造独处的机会呢，璃儿你还看不出来吗。”说完又低下头去吻了吻她的额头。

他一定是故意的，不看她，也就不必担心她抗拒自己的热情，想做什么尽管直接些。慕芊璃脸上染上一层绯红，回过身去坐好，不再乱动。她最怕他如此直白，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这番热情，却也是她最需要的。

回到凤凰岛，二人便回了各自房内休息。

慕芊璃梳洗完毕，正梳头，凤天滢便来了，她忙放下梳子起身相迎。“有了心上人的姑娘，真是不一样呐。”被她这么半开玩笑地一说，慕芊璃有些不好意思，“滢姐连你也笑话我了...”

“来来来，快告诉滢姐，你们进展如何了...”凤天滢拉着她做了下来，满脸期待。

慕芊璃脸色微微泛红，“嗯...此次山中小住，着实很开心...”

“呵呵，你不愿说也就罢了，滢姐心里明白。他可曾与你多说些什么了吗？”凤天滢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

眼中闪现一丝期待，却趋于黯淡，变为长年来她标志性的那种淡然。“不曾。”

凤天滢轻叹一声，为她将耳发拢起，“放心吧，这凤凰岛，就是你的家，我凤天滢就是你的亲人。你不愁没去处，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慕芊璃浅浅一笑，就算是对她的回应。只当是这凤凰岛少不了她这台柱子，而自己多年与滢姐十分合得来。到底哪个老板希望自己手下的姑娘遇到真爱然后到外面的世界尽情翱翔呢？且不说世上男人有多少真的值得托付终生，那么多“真爱”，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她却不知，是说者有意，听者无心。

虽说这凤凰岛的繁荣兴旺有她慕芊璃大半功劳，可毕竟人家凤天滢也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就是啥都缺也不会缺银子。出来开酒楼做生意，全凭她爱好。再说了，人情和本事在那儿，再不济这也是做的赚钱的生意，永远不可能赔本。那便有了做下去的道理，慕芊璃走了也无妨。

她不懂，她不懂凤天滢，她不懂她的滢姐，直到死去的那一天，她都仍不明白。

送走了凤天滢，她便精心打扮了一番，略施粉黛，赶去荟肴集赴夜澜笙的约。说是上次错过了机会，这次一定要尝尝那乳酒醉烧鹅。

到了雅间门前，湘卉止步，慕芊璃奇怪地看着她，不知道这丫头又有什么花样。

“姑娘快进去吧，夜公子等久了。”她看着慕芊璃甜甜地笑道，“湘卉就在外面候着，二位有什么吩咐叫我便是。”

慕芊璃捏捏她的鼻子，“傻丫头，拿你没办法！”便推门进了房去。

“快坐下吧，不然菜都该凉了。”夜澜笙见她来了，起身走到桌对面为她拉出椅子，安顿她坐好，才也坐下动筷子。第一筷，一块烧鹅夹到她碗里。

那块鹅肉呈酱色，泛着发亮的油光，看着就令人颇有食欲。夹起来，还未入口，那混着淡淡酒香、浓郁酱香、鲜美肉香的美妙滋味便先钻进了鼻中。咬上一口，皮酥脆，鹅肉虽糙些却很有嚼头。色、香、味俱佳，实属上品！不愧是荟肴集做出来的菜，果真是不凡！

一连吃了五六块，倒也是有些腻的，慕芊璃便盛了两碗清凉奶白汤，好喝下解解腻。

今晚可真是一饱口福，把新菜品都尝了个遍！

饭后二人饶有兴致地聊些美食，之后经由夜澜笙提议，便决定出去散散步。

“赤琰的风光，从前只听人说过，却无幸亲眼目睹。” 慕芊璃淡淡地笑着，看着远处的灯光。“是个临海的国吧？”往前缓缓迈着步子，两三步后，却无法再前进，被身后的人拉住了手腕。

就着远处渺茫的灯光，在这幽暗的小径上，她能够清楚地看见，他眼中流淌的俨然是无比坚定的目光。“会有那么一天的，我会带你回去。”

她轻轻挣开他握住自己的手，轻轻摇了摇头，嘴边勾起一抹短暂的苦涩的笑，他看不见。

他悬着的手，不知往哪儿放，迟疑片刻，却一把抱住了她。

“芊璃，我得走了。”

她沉默。

“你...不打算挽留我吗？”

还是沉默。

“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你。待我将事情都办妥当了，一定回来见你，那时我会许你一个承诺！现在...我还不能...”

“我不会等你。”他的话突然被打断，慢慢放开慕芊璃，有些错愕地望着她。

“不要你给我任何承诺。”她的眼里，是脉脉柔情下隐藏的倔强。“我一介红楼中女子，不会没有自知之明。能看出来，公子气度不凡，定是出身大户人家，将来是要干一番事业的。区区小女子，怎可误了你的大好前程。”

夜澜笙有些痛心，“芊璃，你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了。”

她语气仍是淡淡然，“我慕芊璃有生之年能遇到如公子般知己知心的人，已十分感激上苍垂怜。不敢再有别的痴心妄想，我...”

他再也听不下去了，低头吻上了她的唇，顺势将她揽入怀中。这一次，说什么，他也不会放开她。

这一吻，乱了她的思绪；这一吻，融化了她好不容易狠下的心；这一吻，将她无数次构想的措辞也粉碎得彻彻底底。什么也不想要，只愿在他怀里停留再多一秒。

接下来，只有黑夜中无尽的沉默，陪他们走完那一路。到了夜澜笙初到的那方鱼池，他将一块冰凉的四方的硬物塞到慕芊璃手中。

熟悉的质感，不必说也知道，是那块刻着他姓氏的玉佩。容不得她拒绝，夜澜笙便转身朝原路返回。

走了几步，却停了下来，回头再望她一眼。那一眼，是旁人无法看懂的情深。

她向他迈出一步，却又退了回来。将玉佩贴在心口，忍不住落下两行清泪。这一别，也许就是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