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拂过窗棂，我将手里的锦帕扔进面前的火盆里，转眼便成灰烬，没有冒出半缕轻烟。把双手放进水中洗了洗，然后接过蒹葭递上的干帕，随口道：“这锦缎倒是个好料子，这张绣帕我本来极是喜爱的，可惜了。”

蒹葭抬起眼睛，看着熄灭的那团灰烬:“小姐....”

良久，我轻声道：“这几天注意一下三小姐的动向，已经欠了一条人命，可不能再欠第二条。”

她看了我一眼，略点头道：“是”

五日后

蒹葭将我从马车上扶下来，极目四望，人影幢幢。门上的匾额没有刻字，独独一块匾高悬。各色豪华马车在门口停放许多，我偏头冲蒹葭道：“你说冒犯了皇子我会不会被杀头呢？”蒹葭摇了摇头，没有说话。门口的守卫伸臂挡在我面前：“小姐，请出示你的邀请函。”我将手中的折扇合上：“没有。”那人继续道：“对不起，没有邀请函不能进入。”我抬头看他：“哦？是吗？”那人正要开口，一道金光闪过，身子飞出几丈开外，一声闷哼之后再无声息。我瞧了一眼蒹葭手里的金鞭，提足走了进去。

守卫手持兵器，却怯于蒹葭手上的金鞭不敢靠近，直到站在内厅门口，我抬头往上看，吊顶上悬了百盏琉璃宫灯，灯面上画着神态各异的仕女图。大厅周围青铜灯柱似高傲的天鹅，每座青铜灯上有十七个参差不齐的灯碗，碗里黄焰灼灼闪亮着，照得整个大厅有如白昼。天井围栏式的高阔主堂，四围两丈远的地方摆满客椅，落座皆是女子，从商户女子到官家小姐再到千岁公主，想必所有天香国色从未这般齐齐登堂一室相处过吧。二楼正中间，雕刻精巧的围栏后层层垂地珠帘悬挂，看不清帘后何人高坐。但不用想也知道。若是阿皇在世，若是我还是凤凰帝姬，若是一切的一切都从未发生过，易地而处，这样一想，此刻的心情真是难以言表。

许是听到大门口蓦然传来一阵骚动，遥遥望去厅内女子在见到我的那刻从惊艳到渐渐恢复平静的神情在脸上一一闪过，绿衣翻飞间金光闪过，身后涌出来的暗卫被一柄金鞭抽得直摔进正厅。我将手中的云锦折扇划开，垂眼看着扇面上双面绣绣出的串串樱花徐步迈入正厅。然后是近处的几位天香国色吓得花容失色。阿皇说得对，风华绝代，倾世容颜，这人只能是凤绝颜。而无情无心，冷若冰霜的人只能是闵颜。

管事的却并未露出害怕的神色，堆笑几步迎上来：“小姐可是走错了地方,今日三皇子在无名轩举办棋友会

.....”话未说完，被席间温婉的声音打断：“颜儿，你怎么来了？”我径直走过去：“阿姊难不成不要命了，若是不想要，妹妹这就回去。”二楼的垂地珠帘陡然一串轻响，寂然里格外清晰，而后帘子整个撩起来，显出男子颀长身影。大厅内蓦然传来一阵骚动。我淡淡的瞥了一眼二楼掀开珠帘的人，一身墨衣绣着银色皇家图腾居高临下直视着这边的人，依旧是带着面具，看不见神色，嘴角却带了丝似有若无的笑意，单手将珠帘挂上一旁金钩。楼下一个俏丽女子掩口窃声：“你说，这样风姿绰约的人怎么就偏偏喜欢上她了呢？”身旁另一个娴静点的接话：“谁啊？”俏丽女子怅然：“姜国的凤凰帝姬，预言‘若得帝凰之命者得天下’的凤绝颜。”顿了顿：“凤凰帝姬真是好福气呢，不过那样的人却还是免不了一死，倒真是可惜了。”

我收回目光，合上手中的折扇，垂眼抚摸着扇面。

阿姊绞着手中的锦帕直跺脚：“我能有什么法子，都已经推辞了，可是三皇子派人去府里，我.....”说到这里，眼角瞄到二楼，张了张嘴硬是不敢再说下去。

整个大厅的目光全集中在半路杀出的我身上，我在阿姊的面前不远处停下脚步，看着眼前透着病态的人，眉眼温润如玉，别有一番柔弱的美。只可惜，体弱多病。

未几，阿姊终究还是走近几步到了我身前：“是阿姊的错，我不该来这儿让你担心，我……我以后不会了。”

我漫不经心打断她的话，自她身边款款落座，以手支颐，低头看着桌上烟气袅袅的茶盏：“你喜欢他？”

阿姊讷讷抬头：“怎么会？你明知道我心中另有他人。”

上面一直默然不动声色的沐风遥遥举起酒杯：“此番棋友会，目的就是为本皇子选一位贤良敦肃的妻子。”话到此处微勾了嘴角，定定的向这边看来：“闵小姐可知皇子妃待选之前，私定终身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阿姊正欲开口，我将手中的云锦扇交给她，她拿着云锦扇垂首不语，我抬起眼瞧着沐风，手指在檀木桌上微微一顿：“我来换我阿姊。”

楼上楼下众人目瞪口呆，阿姊猛地看着我也是目瞪口呆。极目四望，只有沐风一人从容地斟酒自饮，唇角还带着微微笑意。

管事的张大嘴说不出话，不知是惊的还是惊的，毕竟说出这话很明显是得最皇族之人，很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阿姊的神色煞白已近错乱：“颜儿，你不能.....我无妨的，你快些回家去。”

我从上到下打量她一番，端起桌上茶烟袅袅的瓷杯：“阿姊，既然三皇子都说了私定终身是诛九族的大罪，你可知会连累到谁？”眸光从朦胧水雾后淡淡眄过去：“你可曾想过我？想过闵家？”

阿姊愣了愣，眼眶微红，我抿了两口茶，看了蒹葭一眼：“你先送三小姐回去，三皇子想来是宽宏大量之人，不会为难我的。”

蒹葭颔首，站在阿姊的身后：“三小姐。”

阿姊不放心的看向二楼，我淡淡道：“君子有成人之美，三皇子难不成喜欢上了阿姊不成？所以才不肯让我换她？”

楼上的容珏嘴角噙着一缕笑意：“这话倒是说得严重了，既然君子有成人之美，若是本皇子再不答应岂不成了小人。”言毕，冲楼下吩咐道：“来人，务必将三小姐安全送回闵府，若是出了差错，就提头来见。”

阿姊离开后，沐风将手中的酒杯递给身后的人，是个长着娃娃脸的俊俏男子。然后垂眼踏上铺了红毯的木楼梯，不急不缓的走了下来，我依旧抿着手中的茶，对面前的人视若无睹。

许久，自头顶传来他淡淡的声音：“你叫闵什么？”

我未抬眼：“闵颜。”

他又问：“你可会下棋？”

我放下手中的茶杯，淡淡道：“不会。”

片刻，他的语气似乎有些失望：“唔....墨朶，扶我回去，可能是方才贪杯了。”顿了顿又道：“都散了吧，棋友会.....改日再说。”

名叫墨朶的男子笑着应了声，搀扶着他离开。刚走出几步，复又回头来：“闵小姐，你身旁方才站着的冷美人叫什么名字？”

我回答：“蒹葭”。

他笑开：“可是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蒹葭？”

我点头：“是”。

他愈发喜乐：“我记住了，多谢闵小姐。”说着搀着容珏离开了无名轩。

我抬头看着那双背影，想着有些东西是不是背道而驰了，比方说，感情。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计算不清楚的，只除了一样，那就是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