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阴云影月哀(一)
次日清早,赵石方醒,便发现夫人郭璞侍于一侧。
“老爷,昨儿个杨夫人来家中坐了坐,你猜猜她对我说了什么?”,郭璞思虑了整整一夜,若是杨夫人所言属实,那昨夜老爷酗酒必是不愿让家里人知道此事,她再怎么问也不会有结果,不如且试探试探。郭璞边服侍丈夫穿衣,边说道,“她竟对我说,皇上瞧上咱家华儿了,想要让太子娶咱家华儿,你说好笑不好笑?”
赵石本就因昨日皇上迫着自己将女儿许婚给那痴傻太子心有恼意,而丞相在一旁的煽风点火更是让他不满,此时听得妻子提到杨夫人来访一事,已是明了这事必是皇帝同杨骏提前设套,逼得自己无法拒绝,但不知皇上和杨骏此举究竟为何,华儿虽是聪慧,性子也讨喜,懂得谨言慎行,但却过于心软良善,绝不是能辅佐太子的良人,若是皇上出于想通过自己在朝中的势力来巩固太子的地位则更是没有理由,本朝开国时自己的确是助力不浅,但一来赵氏一脉人丁单薄,在朝中根基不稳,根本不可能对太子有大的助益,且近年来政局不稳,中原大地政权更迭频频。当今皇帝骁勇善战,早年东征西伐,平定前朝诸多叛乱,这才依着赫赫战功得了天下,然南地仍有藩镇林立,虎视眈眈,只待景朝内部有所变动而异起,而西方部族蛮夷之族对于景朝所推行的政策多有不满,一旦南地藩镇叛变,必然会趁火打劫发动攻击。百年来由于北部游牧民族一直夺略北地边民,杀伐无数,中原人提起北部民族更是咬牙切齿,恨不能饮其血,食其肉。十多年前当朝皇帝景及安经过数年的韬光养晦,终于集结十万大军北上讨伐,时值永丰年秋季,数月恶战直到永丰冬末,北人粮草不足,终于支持不住,景及安算准时机,此时发动突击,北人被尽数歼灭,残余一股势力西逃至漠北一带,同时臣服前朝,北地民众方得安宁。然数年来景及安忙于休养生息,平定内乱,北部民族竟有再起之势,如今俨然已是一大威胁。局势如此恶化,他又年岁渐长,近年来已倦了东征北战的生活,如今只想觑个时机退隐故里,他也曾同皇帝提过此事,皇帝也已允他只待五年便可,如今迫他将华儿许给太子却是何意?
而杨骏的举动则更是来的古怪。杨骏乃是文臣,朝中半数臣子均为他门下弟子,他又身为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朝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势力极广。然自己同杨骏不过同朝而已,虽曾是旧识,却并无深交,他的举动,一则不能为自身带来任何利益,二则必使他二人交恶,不知此人竟是所图为何?
却说赵夫人郭璞见丈夫半饷不语,只是兀自沉思,心中已是惊慌,此事莫非属实,否则丈夫为何一直不语?“夫君,莫非,莫非这是真的?皇上真要让那痴傻太子娶华儿?”她颤着声音发问。
她心中焦虑,已是顾不上言辞上的不妥,赵石闻言却是惊慌不已:“住口,太子的事,也是你来过问的吗?何况隔墙有耳,你也该注意自己的言行。”
赵夫人深知丈夫的性子,听得此言已是明了华儿的事已是真的,她心中哀痛,却只是低低的道:“只是事关我儿罢了,若非如此,我又如何会多事?”
她向来性子刚强,此时声音沉沉,竟是悲痛无限,赵石听得可怜,开口道:“我本不欲同你说,但今日既你已提起,我便同你说了。华儿已许给了太子,皇上已与我说定,此事已无转圜余地,夫人,也莫太过伤心,当心自个身子要紧。”
赵夫人听得丈夫亲耳证实,却是更为伤心,手中衣服落地,只喃喃道:“我儿一生已毁,我还在意这身子做什么呢?”,她继而又道:“不知大人是不能有所转圜,还是不愿有所转圜呢?”语毕竟笑了起来,却是笑得凄惨,叹道:“可怜我儿!”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会不顾虑着女儿吗,我会为了荣华不顾女儿的一辈子吗?”赵石听得火起,吼道。
“你什么时候在意过女儿,这么多年你照顾过她几次,你连抱都没有抱过她一次?又何提会顾虑着她呢!”,赵夫人朝着丈夫冷冷一笑,又道:“也对,你只顾惜着画芳,画芳,画芳,你却还记着那女人,却只念着那女人替你生的女儿!”
“住嘴!我说过,画芳是我赵家的女儿,你便是她的母亲,如今又提此事干什么?”
“我的女儿只有一个,是华儿,只有华儿,不是什么画芳,你记住了!”赵夫人想起旧事,凄声叫道。
“你给我住口,我赵家有两位千金,是华芬和画芳,你若要再如此,便休怪我无情!“
“哈哈哈,无情,你可曾对我有情过,如今我还在乎你的情意么!人人只知赵家新得千金,道赵将军疼宠怜爱,道我得贴心女儿,却无人知我竟是做得便宜母亲,无人知我丈夫带了外面女人生的孩子回来叫我娘亲!”
“我说过,事情并非你想象的那样,我同她早已没什么了,只是她夫妇兼不幸身亡,故而我才将画芳带回来抚养!你也不是说过会将画芳当做亲生女儿照顾,为何又要旧事重提?”
“我要旧事重提,若非你要将华儿嫁予那样的人,我如何会如此纠缠不休!”
“你,你如何变得如此不可理喻!”赵石听得妻子如此说话,气怒更甚,穿妥衣服,甩袖而去。
赵夫人见得丈夫身影渐渐远去,眼中泪光涌动,身子支撑不住,瘫倒在地,嘶声叫道:“我不可理喻,我不可理喻,若非是你,我怎会变成如今这模样。赵石,你记住了,终究是你负我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