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修仪的册封礼结束后的当天晚上，紧接着的就是小公主的满月宴。这样盛大的宫宴，纤月是没有资格去参加的。尚宫局送来了小公主的名字和封号，据说是皇上在颐和宫中与太后一起择的。柔静公主，取名绾画。殷修仪给她取了小字，叫念念，也是让皇上能够时时念着小公主与关雎宫之意。

是夜，繁星点点。一轮朔月挂在天空，清辉如水流泻而下。月亮很圆，掐指一算，竟是十五了。

纤月刚入宫的那一天，也是十五。月光很好，那样亮，那样亮，仿佛让整个世界都披上了一层清透的银华。纤月就着月光在窗边看书，看的是今日姜才人给的《诗经》。

在卫国被灭之前，纤月也很喜欢这些诗词之类。卫国灭亡之后，只因着报仇复国之志，纤月这几年间，学的一直是政史权谋之术，练的一直是乐器武功只能，许久未曾接触诗词歌赋。今日又翻开这久违的《诗经》，有一种浅淡的陌生之感。

字里行间的清雅优美对于纤月来说并不陌生，只是看这么一遍，时隔数年的诗词便又浮现在脑中。 竟有一种久违的清静感。这样的感觉，在卫国灭后，便很少有过了。

忽然，门口响起了生生敲门声，把正看书入迷的纤月吓了一跳。微微皱了皱眉，这么晚了，又是满月宴的时候，宫里大多数人都不得空，会有谁来找自己呢？

整了整衣服，走上前去，右手藏在袖下，做好了发力的准备。猛地拉开门，正想说什么，却吃了一惊。门口站着的，是颐和宫的宫女，莲芸。

“纤月姑娘，太后召你去如意殿一趟。”

纤月微微皱眉。如意殿，是小公主的满月宴举行的地方。莲芸今年已经二十四岁了，再过一年就可以出宫，平日里做事老实本分，很得太后的信任，看她的样子也不像是在撒谎。只不过，在这个时候，太后召自己去如意殿干什么呢？

虽然如此想，却还是道：“姑姑稍等，容奴婢更衣便随姑姑前去。”

因是休息，纤月穿的不过是一袭月白色普通宫装。莲芸姑姑皱眉斥道：“难道以往主子唤你，也要等你换身衣服吗？如此这般，还当个劳什子差！”

纤月没想到莲芸会如此生气，只得连忙跪下道：“奴婢不懂规矩，望姑姑恕罪。”

莲芸的语气缓和了些，“既然如此，那便走吧！”

今日是十五，更是柔静公主的满月宴，偌大的皇宫中，几乎没有几个人。只是偶尔见到巡视的侍卫与内监，以及一些匆匆而过的宫女，见到莲芸，纷纷行礼，随后又匆匆而去。莲芸十一岁入宫，算到如今，也是入宫十三载了，有在太后身边，算是宫中比较有名望的老姑姑了。

纤月一路垂首垂眸，并不多言，倒是得到了莲芸赞赏的眼神。到了如意殿，莲芸并不领着纤月走进正表演着歌舞的正殿，而是向偏殿走去。经过正殿的时候，弦乐匆匆向殿中望了一眼，一个一袭天水碧衣戴着面纱的曼妙女子，正于一朵玉制初绽莲花上翩翩起舞。舞姿清逸飘渺，出神入化，不似凡物。不知为什么，纤月竟觉得，这身影有些熟悉。没有多想，匆匆跟上了莲芸的脚步。

太后坐于偏殿中。今日是柔静公主的满月宴，太后一袭枣红色万字连绵不到头凤尾蜀锦裙，乌发盘成福寿绵延髻，金银珠饰华贵逼人而又不失威严稳重。太后本不算太年轻了，却也只有三四十左右的年纪，加之常年在宫中精心保养，容颜似三十许人。一双凤眸深邃，让人看了不禁感到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看太后的样子，明显是中途借故离席来偏殿的。如意殿作为皇家宴会以及选秀之类的活动举行的地方，即使是偏殿，也是金碧辉煌。雕龙绘凤，神兽壁画，处处彰显着皇家威严与华贵。见了纤月，太后把身边侍奉的奴婢内监都遣退，只剩下纤月一人。

“奴婢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跪下行叩拜大礼，太后只是淡淡扫了一眼，“起来吧。今日虽是在如意殿偏殿，却只有哀家与你两人，不必多礼。”

“是。”纤月谢恩，站起身来。

“来的时候，你见到正殿中跳舞的那个人了吗？”

太后的眼眸低垂，声音淡淡。纤月不知道太后是何意，只是如实答道。

“奴婢见到了。”

太后点点头，“那便是冯选侍。”纤月一听，身子微微一震，震惊之情体于面上。太后只是冷笑一声，“以为戴个面纱哀家就认不出她。哀家就知道，她不是个本分的。借着柔静公主的满月宴来复宠。这一舞过后，淮王恐怕不但不会惩她禁足之中擅自离开吟秋宫，反而会解了她的禁足，恐怕复宠晋升都有可能。”

听了太后的话，纤月将自己对于冯选侍复宠的方感掩于低垂的眼帘与淡淡的表情下，道：“不知太后有何吩咐，奴婢定万死不辞。”

太后一笑，“哀家最喜欢你的聪明。关雎宫的宫女，论聪明伶俐，你算是头一个，论衷心，也是个忠主的。素娥是个好孩子，只是心太细密太善良太软弱，外面看着好，内心其实软得很。她这样的人，即使有个女儿，在宫中，也是个受欺负的嘴脸。哀家喜欢她，自然不忍看她受欺负。”

见纤月依然是方才的神色，知道纤月心中明白了些许。太后继续道：“冯选侍复宠，惠荣夫人很快定也会解了禁足。新入宫的新人，那杜丫头看上去很聪明，且生得很好，不像是个安分的。哀家听说，你去找了姜才人？”

听了太后的话，纤月一凛，连忙跪下道：“不过是修仪见姜才人病着，命奴婢去探望姜才人。奴婢绝无离开关雎宫之心。”

太后点点头，嘴角是一抹淡然的笑容。那是经过数十年在宫中沉浮而炼出来的笑意。“哀家知道你没有。”顿了顿，看看纤月，又继续道：“素娥不是个会拢人心的。恐怕惠荣夫人虽还在禁足，已经开始动着了。素娥不知道，你们就要知道。作为奴才，不仅要忠于主子，还要为主子筹谋。必要时，哀家允许你，侍奉君侧。”见纤月吃了一惊，太后凤眼微眯，语气中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意，“不过，若是你为一己私利去勾引淮王，哀家定饶不了你。”

纤月连忙跪下俯身，光洁的额头贴在冰凉的地板上，有浅浅的凉意遍袭全身。“奴婢定安分守己，请太后娘娘放心。”

“你知道就好。”太后恢复了一开始淡淡的神色。“姜家丫头很好，很聪明。你去的同时，也要劝劝她。学会避宠固然是好事，只是，要掌握着时辰。”

纤月表面应着，心中却是一凛。她记得，自姜才人入宫以来，太后一面都没有见过姜才人。见都没有见过，便知道姜才人是在故意避宠，可见太后的城府之深。

“行了。和你说了这么多话，哀家也乏了。今后，你便多来颐和宫走走。行了，你在这里呆着被人晓得了也不好，悄悄儿回去吧。”

“是。奴婢告退。”

退出了如意殿偏殿，纤月不敢走人多的近路，只挑了一条偏僻些的人少的小路走。她很清楚太后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太后虽是太后，对于宫中的这些明争暗斗，却往往只能看到表面，正因如此，若要掌握宫中妃嫔一举一动，不做个聋哑儿任凭他们摆布，便要在宫中广布眼线。

而她，很荣幸，被太后挑中了。

回到关雎宫自己的房间，纤月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惠荣夫人和冯选侍即将解除禁足并有复宠的可能，这并不是件小事。加之新秀入宫，这意味着，这几个月的平静生活，很快就要过去了。

太后说得没错。殷修仪容貌秀丽，人也聪慧端庄，可是，就是不喜争斗，不擅笼络人心。现在新人入宫，正是寻找可用之才的好时候，可是，依殷修仪的性格，未必想得起来。

这次入宫的新人，纤月都曾暗暗打听过。杜美人容貌绝世，多才多艺，聪慧明艳，算是个不可多得的佳人，然而，杜美人刚刚入宫，惠荣夫人还在禁足，便屡屡有向未央宫示好之势。虽然惠荣夫人并未作出任何回复，然而，解除禁足之后，惠荣夫人未必肯放过这样一名猛将。

姬美人容色不如杜美人，却还是算个闭月羞花之姿，只是性格倨傲又不善变通，有些固执，就算得宠也容易得罪人，且看上去对皇后颇有好感，也不再考虑范围之内。

再往下，便是正在养病的姜才人。老实说，纤月对姜才人的印象不错，看起来，姜才人对纤月似乎也有些好感。比起杜美人来说，姜才人知道避宠，不一开始就锋芒毕露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算是个聪明人。而且，姜才人虽现在不怎么出众，但她家世良好又容貌倾城，只要稍加推动，必会得宠。

其余剩下的，纤月想了想，将目标定在了南宫长使、叶少使和安选侍身上。南宫长使容貌姝丽是纤月早就打听过的，甚是不错，再加上擅长歌舞，正好可以压制冯选侍。叶少使是叶良人的妹妹，若是她能加入殷修仪一党，叶良人恐怕也会加入进来。之所以选择叶少使而不是叶良人，是因为纤月打听过，叶良人的容貌比起叶少使要胜个几分，且为人聪明有主见，而叶少使相比起来，则显得有些胆怯，谨小慎微。从叶少使这里下手，比叶良人更好收服。

安选侍，论容貌来说并不如前几个，只算是个中上之姿，只是胜在自小练舞有着纤弱盈盈，楚楚可怜之态。且虽然看起来楚楚可怜，却是性格谨小慎微，心思周密。纤月心中考量过，这样的人，若收于麾下，虽不算是个争宠的好角色，却可以出谋划策，再加上她性格谨慎，也可以处处提醒着些。

凝望着月光如水。再过几日，该去会会姜才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