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殷修仪的月子做完，秀女按时入宫，殷修仪的册封礼，也在秀女入宫三日后，如期举行。

殷修仪的册封礼纤月并没有去。虽然殷修仪希望纤月与她一起去，但是，纤月推辞了。对此，整个关雎宫的人对此都表示不解。就连素秋，也不由得问纤月是为什么，纤月只是浅浅笑笑，“我身份低贱，不配去那么盛大的场面。”

只是因为自己不想去罢了。

看着周围一群貌美如花的人浓妆艳抹，勾出虚情假意的笑容，虚情假意地祝贺。听着皇后读那空洞隆重的册封文书。那样无聊。而且，自己既不是关雎宫的掌事宫女，又不是殷修仪的陪嫁宫女，不过是个普通的帮厨宫女罢了，去了倒反还惹人非议。倒不如不去，享享清静。

殷修仪按品大妆自是不必说， 自是不必说，韩姑姑与林公公不过是平常的容貌，只是换了更为隆重的衣饰。素秋与素芝也是好好打扮。修仪的位分并不低，从二品，还差那么一品就赶得上资历较早的妗妃。因而也格外隆重。她是隆德以来的第一位修仪。

没有去参加册封礼的妃嫔，除了正在禁足的惠荣夫人和冯选侍外，还有新晋的姜才人。新入宫的秀女从第一批入宫开始要七日后才可去给皇后请安，然后才能挂上牌子开始侍寝。而第一批入宫的姜才人，却是入宫第二日就开始抱病，所以这次册封礼特批了她不来参加。

纤月本来以为就算要抱病也应该先是杜凤君的事。也就是新选上的那一位杜美人。她那样炙手可热，有那样受皇上亲睐，更何况，惠荣夫人已经对她表现出了敌意，若是聪明人，那就应该学会在这个风头上避宠，然后再慢慢崛起。

打了个哈欠。万一人家有别的打算也说不定，素未谋面的小主的心思可不是自己轻易可以猜到的。至于姜才人，她真病还是假病，也和自己没多少关系。

这样想着，忽然想去见一见这位素未谋面的姜才人。反正今天是殷修仪的册封礼，宫里会像自己一样出去乱逛的估计也没人。伸了个懒腰，到时候她要是问起来就随便扯个理由好了。

夏日，皇宫中的景色正好。莲理池的水清亮如碧，片片圆荷碧绿可爱，其间几朵清莲如盏，错落有致，随风轻轻摇曳，带着丝丝清凉水汽。忽然，随风飘来一缕笛声，飘过轻盈碧水，飘过清莲碧荷，飘过湖心亭台，徐徐而来。飘渺萦回，如流云舒徐，轻风环绕，缱绻微冷。那样美的笛声，直让人如同坠入云端雾里去。

不由自主的，循着低声而去。渐渐的，一个蓝衣女子，出现在纤月眼前。女子冰肌玉骨，剪水双瞳仿佛秋水缭绕萦旋，五官秀丽的如同画里画出来的似的，三千青丝用白玉簪子轻绾。水蓝色烟云笼纱裙，外套月白色玉兰散花纱衣，整个人如同置身于云里雾里。这是个极美的女子，是那种不落尘世的，仿佛仙境那般的美。玉手中一支玉笛，立于莲理池边依依垂柳间，仿佛一幅绝美的仙境奇画。

纤月看得呆了，直到女子停止了吹笛，方才回过神来，行礼道：“奴婢关雎宫宫女纤月，拜见才人小主。”

女子眉头似烟云轻蹙，“你怎知我是姜才人？我好想未曾见过你。”

“今日是修仪娘娘的册封礼，能够出现在这莲理池边的，只有小主。

纤月保持着端然的行礼姿势，道。姜才人的脸色稍微舒缓了些，但对纤月还有些警惕，“你且起来吧。”顿了顿，道：“那么既如此，你怎么也会在这里？”

“回小主的话，娘娘听说小主身子不适，便让奴婢前来看看小主。”

姜才人微微沉吟，转过身去。纤月的话很容易看出是个谎言，此时殷修仪正在受册封礼，即便是关心姜才人的病情，想要派人来看看姜才人，也不会在此时。

“老是在宫里闷着，憋也要憋出病来了。想着今日是娘娘的册封礼，病躯不会打扰各位小主，方才出来转转。” 过了一会儿，姜才人方才轻启薄唇，淡淡道。“既然来了，姑娘若不嫌弃，便去玉清阁坐坐吧。”

明明是带着几分请求的询问话语，姜才人的语气却云淡风轻。绝美的面容上依然不见一丝表情，却不让人觉得坚硬冰冷，反而给人一种云上仙子的感觉，而非常人所想象的冰雪美人。

纤月正有此意，此刻一听简直求之不得，忙道：“谢小主。”

昭纯宫是宫城中一座相对较大的宫室，虽不及未央宫奢华，却也是华贵宽敞。纤月听宫里的老人说过，昭纯宫住的是先帝容昭仪。容昭仪是江南歌女，先帝出巡时看中，带回宫来。初入宫时，不过也只是个更衣，然而，听说这容昭仪容貌绝美赛仙人，虽目不识丁却歌舞两绝，还弹得一手好琵琶。恰好的，先帝也喜欢听琵琶。只是，先帝驾崩后，容昭仪没有子嗣，便自请去为先帝守陵。

就凭容昭仪身世不高又没有子嗣却坐到了昭仪之位，就可以断定她先前之得宠，可算是先帝后期与华淑妃一样后起之秀。只是华淑妃出身名门且收养有皇长子，所以比容昭仪更为得宠些，且留在了宫中被册为刘贵太妃。可见，昭纯宫是不差的，比起关雎宫来不会差多少。

昭纯宫主殿便是绮春阁，原名为绮春殿，只因姬美人要居住，但是正四品以下又不能居一宫主位，所以改了名叫绮春阁。玉清阁是昭纯宫的东侧殿。西侧殿为静怡轩，住的是新入宫的顾选侍。

走进玉清阁，纤月只觉陈设典雅而不失简约。姜才人喜爱花草，阁中摆了几盆兰花，品种各不相同，但看得出来都是名品。忽然，纤月看到，在玉清阁主阁角落的一张小桌上，放着一尊佛像。佛像前摆放着香炉与贡品。心中明白了什么，道：“小主信佛？”

姜才人点点头算是默认。转过头对纤月道：“姑娘也信佛吗？”

纤月轻轻摇了摇头。“奴婢不才。在奴婢眼中满天神佛不过是空受香火罢了，若是神佛真能庇佑，那又如何会有那么多的人冤枉死伤？与其求这神佛施舍，不如求自己。”

姜才人听了纤月的话，怔了一怔，看着纤月的眼神中带上了一丝赞赏之色。“信与不信自在人心。只是姑娘性格坚毅，挽辞自愧不如。”

纤月忙道：“纤月不过是个普通的奴婢罢了。小主如此厚赞，纤月承受不起。”

“清影，赏茶。”

名唤清影的婢女很快就捧了茶上来。那清影看上去年岁并不算大，左不过与纤月差不多而已，看上去似乎还要小着那么一岁左右。只是仪态沉稳，动作熟稔，似乎入宫的时间也不短了，大概是年幼入宫吧。

纤月谢了恩，接过茶来。在这种情况下，主子赏给下人喝的茶都不是什么好茶，仅作润喉解渴之用。纤月几口饮尽，拭了唇边的水汽便立于姜才人面前。姜才人此刻已坐于小登上，另一名比清影要大些的婢女上了茶。

“我见你见解独特，应是念过些书吧。”

姜才人从刚与纤月在莲理池边碰面，直到现在，才正眼看了看纤月。眼前的这个宫女看起来十五六岁，身材高挑均匀，穿的是普通的宫女服饰。她长得并不算太漂亮，老实说，若是放在一群平凡妇女间，还算是个好看的，放入这美女如云的后宫中，便是姿色平平，顶多算个中上而已。然而，她虽然姿色并不出众，却拥有着一双如夜里深沉的静潭一般的眸子。

静若止水。这是姜才人看到这双眸子的第一感受。真正的静若止水。纤月的眸色很黑，像纯净的没有任何杂色的黑曜石。这样的一双眼睛，寻常来看几乎就没有一点波动。可能是由于纤月与殷修仪或其他小主说话的时候，都是低头垂眸，长长的睫毛如同一道帘子遮住了如深潭一般的双眸。此刻姜才人坐在椅子上，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纤月的一双眸子。那样静，那样黑，那样深邃，仿佛人一看到她，整个人都会安静下来。深邃得仿佛能够吞噬一切，看不到底。

再加上方才纤月的一番话，姜才人隐隐觉得，纤月与其他普通的奴婢不一样。姜才人努力让自己不去看纤月的双眸，无论是于礼还是于她自己，都不合适。只听纤月道：“奴婢不才，儿时曾经读过些书。”

“作为一个下人，读过一些，便算是不错的了。”姜才人对纤月有了几分好感，淡淡道。言罢，对一旁候着的清影道：“将我的《诗经》拿来，赏给纤月姑娘。”

清影应着便去拿了。纤月一听，连忙行礼道：“小主如此厚爱，奴婢感激不尽。只是，这书奴婢实不敢收。”

清影已取了书来，姜才人拿过书，道：“本嫔说赏你便是赏你，你难不成要本嫔说过的话反悔不成？”纤月还想说什么，却被姜才人将书塞到了手中。“你会看书，是件好事。本嫔喜欢知书达理的人。莫不成，是纤月姑娘看不上我玉清阁？”

“小主言重了，奴婢就算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呐。”纤月心中暗暗叫苦，却只得收了，跪下谢恩。

姜才人端起桌上的茶杯，小小抿了一口。“现下时辰也不早了。本嫔尚在病中，不好留姑娘多说，姑娘请回吧。”

回到关雎宫，幸好册封礼冗长还没有结束。其余人并没有说什么。纤月觉得，入宫那么些时日，这位姜才人还倒真是奇怪。她已经习惯了宫中人的脸上时刻都挂着礼貌端庄的微笑，而姜才人，她的态度并不算太坏，然而，却从始至终没有笑容。而且第一次见面，她别的不送送了纤月一本书，实在奇怪，不像宫中其它人的做事风格。

这次去玉清阁，纤月已经肯定了姜才人并非真病。既然不是真病，那么她抱病昭纯宫的目的只有一个：避宠。

对于这个，今天去见了姜才人，纤月倒是一点都没有感到惊讶。姜才人一看就不像是那种会在乎名利权势的人。而且，玉清阁的墙壁上，挂着许许多多字画，纤月细心还注意到，有的字画作品上面署的是“凝烟”二字。纤月凭直觉感觉，这个凝烟应该就是姜才人自己。

纤月深刻的觉得，比起做一个宫妃，一辈子将人生耗在这皇宫里，姜挽辞倒是更适合去当一个才女或者隐士高人。吟诗作对把酒问月，嫁一个自己喜欢的又喜欢自己的人，潇洒平淡一生，或许才是姜挽辞想要的生活。

可惜，这种生活，现在只能成为泡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