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梯玛诡异的巫术后，敬义这一段时间心血来潮，又对武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穿过几条小巷，再走过一片竹林，去侠义堂请田云华教自己剑法。田云华羞赧地笑了，推辞道：“我学的只不过是些雕虫小技，教不了你的。现在文官势大，你还是如你父亲所愿，学习圣贤的知识，将来做个清廉的官员，保一方水土。”敬义的父亲确实企盼着敬义学有所成，如同历代贤士那样，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敬父殷切地说，“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可是敬义长大了许多，也经历了一些世事，心里渐渐有着自己的主张，太过浓烈的功利色彩，让他对入仕做官这一条路有些反感，不免对父亲的说法有些不以为然。人是自由的，人的生活就是建立他的世界。人必须对他自己负责，也要因此对所有人负责。在虚无之上建立存在的努力，他的自由就会进而获得对自由本身的意识并且在焦虑中发现生命本原的源泉。然而，只要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自由，就没有一个人是自由的。敬义迷惑的询问自己的心：我们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很多人以为自己走出了信仰失落所形成的深渊，却只是获得虚妄，还要在这虚妄里过自己的生活。

敬义把玩着刚买来的铁剑，却不小心被锋刃划伤。

他的手指在刀锋上试了又拭，

终于没有勇气让自己更深刻一些，

让刀更深一些。

从看他人流血到自己流血的过程，

施暴的手并不比受难的手轻松。

在尖锐的意念中打开自己的皮肤，

看刀锋契入，

一点红色激出更多感想。

“是的。我们一直无法选择自己的生活。”田云华有些自伤自吟的说。敬义听了，叹道：“让世界是世界。我安心做我的茧。”满堤槐花白云舍，明入地中岂自淹。行走在咎由自取的路上，所有的结局都已写好，却忽然忘了是怎样的一个开始。随着时光的流逝，这样的一个故事也会慢慢暗淡下去，可是那个人却不后悔，因为他曾有过诗意的栖居，看见截然不同的风景。敬义站在城墙边，把脸贴在冷冷地石头上，觉得石头的沉默里酝酿着的却是好几个世纪暗涌的激情，无声，却汹涌。他痴迷于那样的感觉。

敬义整日看人打拳，荒废了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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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一天。田云华一反常态，忽然拉着敬义走到僻静之处，低声说道：

“你们汉人常说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我也敬重你刚健中正的气象。如果不是质直尚义、品行纯良的有缘人，有一些秘密我是不会说的。鬼方后裔有个不为人知的隐世门派叫归心。归心的门人分布四地，各个埋名隐姓地守护和平。现在的门主是武陵魂，虽然我是归心弟子，可门主长什么样子我也没见过。我们现在去城外禁山的密室，我在那里揭个心法给你。务必记住，归心门人不可有一念一言而伤天地之和。虽然你算不得归心的入门弟子，但也要遵循门规，诚心起誓：匡扶正义、忠诚于民。合诚处世、敬爱为人。”

密室中。

敬义剖竹为契，血誓为信。

暗淡的油灯照耀着密室，田云华不厌其烦地把归心门五行炼心真言的玄微奥义向敬义阐明。这正五行转化功法，修的是无形之佐，逆五行转化功法，修的是有形之辅。敬义梦如初醒，双手环抱子午诀，四门紧闭守正中，万念归一入虚空，感而遂通真意生。他从小就被逼迫着学习儒术，十年的修持已经让他体内暗暗的流动着孔门的浩然之气，心志上无漏无染，心合圣德。因为人的最高的成部是道德的作为，这一个仁慈的领域是生活中最深刻的实体，如果只知道心贪恪惜舍拖外财，无明暗钝，纵使勤苦累阶也始终不会悟明觉醒。田云华说：“本门心法的要义在于忘心。”敬义依言运功一个周天，感觉着心口之脉会通阴星，阴星会通人径，人径汇入气海，气海上注到人径之阳。突破人径之阳的瓶颈，真气可以直冲天径，在那里勾摄聚合成一道迷蒙的雾气，存思涌泉以后，命门之右会有灵气进入真藏，藏息聚散在太虚，犹冰凝释于水。

田云华一向是大大咧咧，乐天达观，这时候坐在地上却微微地有些感伤，他叹了一口气，哀惋地说：“自成玄英、杜光庭这些祖师仙去之后，归心门日渐衰落，成就非凡的弟子寥寥无几。”敬义也在一边沉默郁郁，他不知道如何去安慰田云华，就安静地等待田云华平息心情。敬义向他鞠躬说：“师傅。大恩不言谢，深恩几于仇。敬义实在无以为报。”“你我天地一过客，尘埃落定草木生。我也才大你一岁，当不得你的师傅。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田云华说，“口诀你都了然于胸，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再偷偷来问我。破例传功给一个汉人，这是前所未有的，希望你忠恕勤勉，好自为之。内功强大了，你学剑也好，拿刀也行，无不是如虎添翼。你要我教你剑法，不是我不教，是我根本不会。你没见我拿的兵器是钢槊。”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敬义想问他为什么忽然受纳自己入归心门。却没有说出口。

田云华对敬义说：“江湖上经常有这样的典故。有一些心怀不善的人杀人越货，抢夺其他门派的高深秘籍，然后躲在暗处凭空猜想别人的绝技，意欲着独霸天下。他们却不知自己的行为早已经远离道义的真实所在，不但不会有好的进步，更会误进歧途，走火入魔。所以独孤求败告诫后人，饶君聪慧过颜闵，不遇明师莫强猜。四万八千法门生中有克、克中有生，根机不同、有利有钝，如果无人引路，绝对不能胡乱修行。”田云华还给敬义讲到溪州民间流传的沧浪之水的故事。故事说，酉水河里有一只孤独的白条鱼吸了些灵气后幻化成人形，可是灵均道长给了小鱼一个残酷的选择，说只有当她爱的人爱上了她，她才能够有一个灵魂。白条鱼为了和倾心的人在一起，放弃了许多，但最终的宿命仍是在清晨初起的太阳光中，化成了酉水河里的一朵梦幻泡影，回归大海。短暂的幸福，或许每一个曾经那样破碎过的灵魂都深深体味过那种疼痛的感觉。

敬义躺在床上，望着明月想：爱的力量大到可以使人忘记一切，白条鱼却是幸福的，从此不会再寂寞。人之所以感到痛苦，在于追求了错误的东西，要知道，这世界上有一个人是永远等着你的，不管是什么时候，不管你是在什么地方，反正你知道，总有这样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