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一潭混水
出城的时候,傅子禹想过故人可能是西西,或是霍亮,甚至也有可能是庞老大,但唯独没有想到竟是宋知行。
永贞绸布风波与宋知行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当初江都府之行败于马贼之手令傅子禹记忆铭心,后来得知宋知行竟与此事有垢,心中不免暗生一丝怀恨。然而宋知行勤政安民,却又偏偏助纣为虐,两种极端让傅子禹难以抉择。
一阵微风袭来,吹得人清凉,夕阳如虹,远处的永贞城在袅袅炊烟下,显得是那么的宁静。
宋知行踱步至桥中央,看着河水笑道:“子禹能赴约,令老夫很欣慰。”
“大人难道不知永贞城如今陷入何境地了吗?”傅子禹冷声道。
宋知行并不介意傅子禹的冷漠,而是沉气道:“有些事情子禹还不明白。”
傅子禹心生不服,“哦?学生倒想请大人赐教一二?”
宋知行回过头,注视着傅子禹,沉沉道:“子禹可知齐天放的幕后之人是谁?”
齐天放幕后还有人?这个傅子禹倒没有想过,他以为齐天放只不过是见利忘义,贪图便宜,这才与庞老大狼狈为奸,横行永贞。
“齐天放幕后之人乃当朝工部侍郎,冯延鲁。”
“是他?!”傅子禹忍不住内心狂震,历史上南唐赫赫有名“五鬼”之一的冯延鲁竟是齐天放的后台,原来上次冯嵩说过的留守扬州大官就是冯延鲁。
傅子禹的反应引起了宋知行的惊疑,“子禹认得冯延鲁?”
“不,不认得,学生怎么会认得。”傅子禹摸了一把汗,脸色瞬间恢复平静。
宋知行却暗里留了心,他阅人无数,知道很多事情不单单是嘴巴能说得清楚的,傅子禹看起来不过弱冠之年,按理说不可能结识得上冯延鲁,只是方才他神情明显有些不对劲,样子似是对冯延鲁颇为熟悉。
傅子禹为了掩饰方才的失措,顺着宋知行的话问道:“大人怎会想到齐天放幕后有人,又怎么会知道此人是本朝的工部侍郎?”
宋知行买了关子,转道:“眼下子禹坏了齐天放的生意,一定要小心他报仇,一个齐天放或许不可怕,但再加上一个冯延鲁,那就难说了。”
傅子禹听他句句都是为自己着想,忍不住问:“庞老大可是大人救走的?”
庞老大被救走了?宋知行闻言一愣,不过随即一想就明白了,当下摇头道:“庞老大不是老夫救走的。”
傅子禹半信半疑,“那看守的兵士神秘失踪如何解释,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他们肯定是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人杀死或是弄晕,因此可以断定兵士肯定认识救走庞老大的人,而且这个人又是他们的上峰,不然兵士不会放行,照此看来,除了大人,还会有谁?”
宋知行笑道:“子禹分析得很有道理,不过你忽略了一点,整个永贞城有权力见庞老大的并非老夫一人。”
傅子禹一愣,这话不假,宋知行当然不是唯一有这个权力的人,“但当日庞老大为了配合抓捕齐天放,曾提出要求要和大人见一面,这又如何解释?”
“子禹想一想,老夫救走庞老大有何用处?他是死是活与我何干?”宋知行问道。
傅子禹闻言回答:“马贼横行永贞,官府抓捕不力,原因正是大人和齐天放庞老大等人沆瀣一气,提前告了密。而庞老大入狱,对大人当然不会有好处,你们既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大人肯定不会扔下不不管,这又有什么好解释的。”
宋知行面色平静,反问道:“照子禹这么说,老夫营救庞老大是为了自救,那这样做岂不是画蛇添足?与其吃力不讨好地去救他,还不如赖着不承认,反正如今齐天放逃逸,仅凭一个庞老大信口之言,王良怎么能轻易下定结论?”
傅子禹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或者说,他不想去反驳。宋知行的每一个反问都有道理,他不知从何出口。
宋知行见他立着当场不说话,叹气道:“自古官场与商场都是一体的,齐天放既然能结识的上冯延鲁这么大的官,为何不堂而皇之地控制永贞的绸布市场,却反而要偷偷摸摸地遏制?很明显,在永贞还有另一股势力,而这一股势力令齐天放也要顾忌,永贞并不像子禹想象中的那般简单。”
这一番话犹如惊鸿一瞥,令傅子禹顿时豁然开朗,原来自己的怀疑并非有假,嘴上连忙问道:“那庞老大是不是属于那另一股势力?”
宋知行惊愕,“子禹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当初傅子禹知道庞老大故意引他去柳庄之时就发现事情有些蹊跷,那么干脆就答应设计围捕齐天放本身就说不过去,如今又被衙门里的人救走,一切自然而然一目了然。
傅子禹看不出一丝表情,“那大人又是属于哪一方的?”
“老夫置身事外,并非任何一方。”宋知行道。
“那大人今日找学生来是为何事?”
宋知行低头,露出一份不经意的苍凉,笑道:“老夫今日找子禹来是想与你道别的,不知今日一别,何日又能相遇,原本老夫并未想到子禹能如约而至,如今看来,老夫已无遗憾。”
傅子禹疑问重重,“扬州府能这么放过大人?”
“子禹你要知道,永贞这两股势力互相钳制,为了彼此的利益,不管怎么样都不会把老夫推出来,他们只会吞到肚子里让此事腐烂,然后不了了之。”
是啊,官场的勾心斗角无处不在,无缝不钻,或许这并非是傅子禹所能胜任的,佞人逍遥法外,连他所寄予厚望的官府也不见得是干净,这几日的来回奔波令他不由得生出力不从心。
“大人要去哪里?”傅子禹久久才道。
宋知行背对着傅子禹道:“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安身?”
傅子禹看着他的背影深埋在夕阳昏黄的阳光下,说不出的落寞,再听他这么一说,竟不知道如何去应答。
良久,宋知行转过身来,语重心长道:“子禹非池中之物,有朝一日必能扬名天下,老夫不能赠与你什么,只是有一句忠告不吐不快,你要牢记,在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敌人。”
傅子禹回神的时候,宋知行已不见身影,他内功初成,听觉,感官都渐臻一流,可宋知行却走得如空气般,根本无法察觉出来,竟也是暗藏不漏的高手。
看来永贞并非表面上那般平静,这里面藏龙卧虎,深不可测啊。
进了城,傅子禹想起宋知行的话,庞老大不是他劫走,那么究竟会是谁?从现场的推断,剩余的对象只有寥寥几人,王良,黄朗,还有从未谋面的史主簿都有可能。
一起简简单单的绸布风波竟能引出这么复杂的故事,看来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