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传羽的船不是很大，也不小，很豪华，却并不特意铺张，只是，里面的一切都显得很温馨，像是一个家。

船内的一男两女，形成一个奇怪的相处方式。

一个像白痴一样的女子见到船内任何的华丽的摆设，都能让她好奇的折腾半天。最后，她目光专致的留在一幅仿佛年代很久远的刺绣上，那是一幅云与雨的交缠，极其复杂的样图，落款人名为：诸葛烟儿。

那样罕见的绣张，只落一针，便再无动静，仿佛下面完全不知道该如何绣下去般，就这样停了。

箫传羽只是静静的倚窗而立，遥望外界大片的湖光水色，寂静的像一个不具生命的石雕。

而楚绽静同样沉默无声，眼神有时会落在窗前佳人背影上，痴痴的凝望，那种深沉的眼神，像是跌进了梦魇般。然，在箫传羽回过身来的那一刻，他眼神已经不着痕迹的凝视着桌前的茶具。

箫传羽看了眼专心于刺绣的段轻烟，缓缓坐至楚绽静对面，沉默了下才极轻声的问：“她是……”

“我师妹身边的一个丫环，叫莲儿。”

闻言，箫传羽心里某根吊着的绳像是松了般，让她放下心来，随即闲问着：“那你以后打算将莲儿姑娘置于何处？总不能带着她和你一起四处飘荡吧，我们是江湖中人，都无所谓，可是她……”

“莲儿虽身为丫环，但是我师妹如之却一直视她为亲生姐妹，如今师妹已经不在世上，我就要替她好好照顾莲儿。所以，我会带着莲儿一起隐居。从此，再不踏入江湖。”

仿佛透着疑虑：“就……你们两个人？”

楚绽静平静的看向纯真的像抹阳光的段轻烟，微微点头肯定的回答：“是，就我们两个人。”从此为伴，安于江湖一隅，天下虽乱，再与我们无关。传羽，忘记我吧。他在心里默默念道。

肯定的回答，令箫传羽文静的秀颜十分难看，但她品性极佳，只稍片刻，便已调节好情绪。她深吸了口气，平静的说：“这样也好。一世平静，是多少人求之不来的事情，我……真心的祝福你们。”似有些吐字艰难，说完，她款款起身走近段轻烟。

段轻烟正痴迷于那幅复杂的刺绣，见她到来，冲她露出一个十分天真可爱的笑容，便继续拿起针线在上面乱扎一气。

箫传羽静静看着她说：“这一幅刺绣样张叫‘云飘雨织图’。”

闻言，楚绽静霍然一惊，起身走过来，看着那幅仿佛雷雨交织的刺绣，满脸吃惊：“难道这就是传说中诸葛烟儿前辈留下来的云飘雨织图？”

箫传羽轻轻点头，“不敢置信吧。诸葛烟儿的一身武学‘天雨针’与‘云飘步伐’的所有奥妙，全部在这幅刺绣里面。只可惜，这世上能看懂这幅图的人实在是罕有。我们姐妹得此图数年，至今却无一丝头绪，怎么看，都觉得这幅图乱得让人无法下针。就是画，我们也无从画起。”她看向段轻烟微微一笑，眼神闪着奇异的光芒，接着，“莲儿姑娘虽然痴傻，却好像与这幅‘云飘雨织图’极有缘份，也好，我就送于莲儿姑娘吧，就当是我送你们二人……携手共度的礼物好了。”

“不可，”楚绽静急急拒绝，“传羽，这么贵重的礼物，怎可随意送人。更何况，莲儿已经疯了，你送与她，岂不白白浪费这绝世武学。”

箫传羽看着他轻轻摇头：“错！第一，云飘雨织图只是属极上乘的暗器手法与轻功套路罢了，在这两者中它或许独占鳌头，但并非是天下无敌的绝世神功。学者，只可自保。第二……”她重新看向忙碌于云飘雨织图的段轻烟，露出奇异的微笑，“我不知道她究竟是真疯还是装傻，可是，她却做到了我们两姐妹花了三年时间都做不到的事。”她这句话本意试探，细看段轻烟却无任何反常之处，仿佛，根本就未听懂自己的话般，而楚绽静却一脸迷茫的看着自己。

箫传羽玉手一指，指出关键：“莲儿可以下针。我与惜艳研究多时，都不知道如何下针才好，可是莲儿，她却可以毫无犹豫的下针。不需要有形漂亮，只需要有纹路，这就是‘云飘步伐’的套路；不拘泥于形式，只注重于手法，这就是‘天雨针’的手法。”她似感慨的叹息，又道：“这也许是天意吧，以正常人的心智无论如何也绣不出如此零乱的针法来，而对于一个疯掉的人来说，任何美观都荡然无存，所以，莲儿才可以参透云飘雨织图的奥秘。”

“那……你说莲儿究竟是真疯还是装傻？”楚绽静突然也疑惑起来，静静看着边胡乱的刺绣且时不时朝他们露出个十足痴傻的笑容。

“真疯也罢，假疯也罢，这幅‘云飘雨织图’都是她的了。”箫传羽大方洒脱，看向楚绽静，微微一笑说：“这个对你重要吗？”

仿佛被箫传羽这一笑摄去了心魂似的，楚绽静痴痴的看着，再移不开眼睛。而箫传羽坦然的承受着他热烈的注视，像是由人无形中牵引着般，她不受控制的伸出玉手，轻轻抚上楚绽静半边几乎无一块完整的恐惧脸颊，极轻的声音，充满心疼：“一定很疼吧。”

这一刻，他们终于都失去了平静，各自撤下了那层任何人都看不到的保护膜。

楚绽静伸手将箫传羽的玉手轻轻的按在自己的脸上，动情轻唤：“传羽。”

箫传羽凄凉一笑，说：“绽静，你知不知道，我多么希望自己能成为此刻的莲儿，纵然疯了，傻了，但是，她有你无微不致不离不弃的照顾，只此一世，此生便以足矣。”

仿佛天下间最动听的一句话，彻底，感动了楚绽静。他突然紧紧握住箫传羽抚mo在自己脸上的那只玉手，激动的说：“传羽，跟我走吧。天涯海角，只有你我相伴，从此，这世上任何恩怨都与我们无关。我们什么都不要再管了好不好？”

痴情的对视，彼此眼中全是最真挚的深情，还有……最压抑的无奈。

箫传羽轻轻抽回自己的手，痛苦却坚定的回答：“我不能。”

像是被人当头浇了一身冷水，所有的热情尽数消灭，楚绽静无力的垂下被箫传羽抽走的那只手，指间，残余着属于‘她’独一无二的温度。

“什么都可以冲动，唯独感情不能。”再痴恋，然，箫传羽的理智却永远清明无比，“你可以忘记‘望祈门’里三百多条无辜生灵吗？你可以忘记惜艳任性妄为放的那场大火吗？你怎能忘记当年因怒误杀我家人的血债？我不能忘记。惜艳更不会忘记。这笔情仇爱恨，早已经没有对与错了，有的，只是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裂痕，生生世世，纠缠着你我，也纠缠着你我的下一代。那些死去的所有无辜生灵，就是我们之间永远也无法跨越的鸿沟，也是斩断我们感情的一把利剑。裂镜难圆！”

每说一句，楚绽静心便抽痛一分，他痛苦的闭上眼睛，温热的泪水也被他逼退回去。良久，他低声轻笑，笑容充满了讽刺：“我们的相识，到底是一场孽缘啊！”

“有时候，我也总是这么想。如果当年我们没有相识，惜艳也就不会认识你；如果不是因为我，也许惜艳与你才是真正的一对，如果不是我，怎会有那场无妄火灾？毕竟，你们才是天造在设的一对，毕竟，你们才是有婚约在身的两人。”

夜深沉，人无眠。

彩船随波逐，留影不留形。

这是一个无眠的夜晚，皎月高挂，繁星当空，千丝痴情，百句情仇。

问江湖情仇恩怨，诉风云颠波欲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