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慧极必殇,情深不寿(四十四)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她知道,萧璟正在她面前,向她伸出手。
可是她却再也触及不到了。
卫青歌静静的躺在榻上,闭上双眼,像是睡着的样子,眼部缠绕着大夫换有止血药的锦缎,萧鄞静静的握住她的手,我将蛊蛊从瓶子里抓出一只,放置在她的手掌心,摇动手上的银铃,渐渐的蛊蛊顺着她的筋脉消失在她的体内。
我看着萧鄞:“我已为她换上了新的蛊,若她醒过来,便会将刚才的一切都忘掉,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
他愣了愣,随即展颜,轻声一笑:“担心?我该担心什么?琳琅,你说,若是当日去大卫宫廷的人是我,那么结局是不是就会好一些?”那样的笑意融融,眼里却无半点笑意,都是满满的悲戚,最后他笑的时候终于化成水珠跌落下来。
我感觉眼前有些朦胧,用手去摸,拿到眼前看,竟是眼泪,我从未知晓,死人竟也是会感动的。
若真如他所说,我缓缓闭上眼睛,仿佛就回到了数年前,也是这样一个融融夏日,太监将萧鄞带进鸢尾宫时,卫衍候正在批阅奏章,鸢尾花香弥漫在整个宫殿里,层层月胧纱将萧鄞的身影如梦似幻的显现出来,卫青歌在一边的贵妃榻上假寐,她身边有女官低低的赞叹,这个齐国来的老师,好生一张眉目如画的容颜。卫青歌睁开双眸,却无神色,天生盲目的她哪里知道什么是眉目如画,便好奇起来,侧耳仔细听了听,裹着一副红生生的锦被,自身上滑落,从父亲的身旁咚的跳下去,赤着脚踝,噔噔噔的跑过去。
萧鄞正安静跪在那里,额头触地,纤薄身体弯成一个凛然的弧度,一动不动。
宛若一樽玉雕。
“公主小心着凉!”宫女们惊叫声中,萧鄞缓缓抬头。
那个如仙的少女拖着及地的乌黑长发,不饰任何钗玉,却反而更添无暇。她向他跑来,万千烛火的照映下,她像一只浴火的蝶摇曳着翅膀不顾一切的向他靠近,这一眼望去,萧鄞漆黑眼瞳里的神色几不可查的微微一压。
待站定在他面前,卫青歌纤细的指头羞怯的轻轻触了一下他的面颊,眨眨大眼,轻声的呢喃:“我叫青歌,卫青歌……父亲说你是我的师傅,那师傅,你叫什么?”
萧鄞这才清醒过来,眼前的人儿眸中毫无光彩,果真如传闻中,不能视物,可她依旧准确无误的站定在他面前,准确无误的将手抚上他的脸。
触上面孔的温度,又暖又软,让他冷透的身体刹那鲜活了起来。
他面前这女子娇憨纯真,要怎样小心呵护,才能于宫廷之中灌养出来?
他定定看了她片刻,忽而一弯唇角,一瞬间,本就美丽的容颜清华照人,几乎妖艳起来。他轻声道:“我叫萧鄞。”
我回答他:“我不知道。”
他讽刺出声:“她总会爱上阿璟的,即便当初去的人是我,她也会爱上阿璟的,琳琅,你瞧,这一切,早就是注定好了的,容不得我们有半点反驳。”
一声轻哼,卫青歌慢慢转醒,约是没有悲伤的感觉后席卷全身的不过是淋淋的挖眼之痛,她像是没什么可疼的,手指却在紧紧捏住袖角:“阿鄞。”
他将她揽入怀中,干涩的开口:“发生了一些意外,你可能再也看不见了,对不起,青歌,对不起,对不起....”他说着说着像是再也克制不住,呛呛哭出声来。
我知道,他哭的是他们之间的无可奈何,哭他永远都得不到的爱情。
卫青歌脸上的那点绯色瞬间褪至雪白,神色仍是镇定,握着袖角的手却倏然拽紧:“我又不是没瞎过,不过是有点疼而已。”
深夜,我思前想后总觉得像是遗漏了什么,拍拍脑袋瓜子,这才想起,我要问问萧鄞关于姑姑和那个冷艳女子的事,翻身下床,悄悄潜出院子,却在茫茫夜色中看到行色匆匆的萧鄞,抱着好奇,便跟着去看,却一路跟到了鸢尾花田。
月亮白的正好,这样看过去,一名消瘦得有些孱弱的男子呆立在那片鸢尾花田中,身体微微颤抖,月色显得冰凉,鸢尾花开出紫色一片,都能想象的出,那花香在夜色下是被酝酿的何等浓烈,叫人不知不觉沉湎,此时,没人能读懂他布满风霜的背影,是遗憾,是痛楚,是懊悔,是很多很多内容,我只知道,不要在这个时候去惊扰他,哪怕一丝风,一丝雨,一抹鸢尾花的香气,都不要在这个时间去惊扰他。
怎样才算情深?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