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四虎刚睁开双眼，鼻腔便渗入一股刺鼻的药水味道，让他自觉有些难受。

垫着雪白的亚麻床单，明黄色的芙蓉锦被，杨四虎感觉着被窝的温暖，舒服地支起上半身，斜靠在红木板贴成的床头，眼光有些迷离。

他这时才注意到屋子的宽敞明亮，床前几米处的木桌上摆放着奢华的金兽香炉，正冒着缕缕沁人心脾的淡烟，熏香旁边，便是一小堆略显散乱的瓶瓶罐罐，杨四虎长吸一口气，因为沉睡而迟钝的思维渐渐活跃清晰起来。

“昨天......，应当是昨天吧，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杨四虎尝试着活动了一下筋骨，身上发出一阵咯吱咯吱关节错动的声音。“那个教习......真是可怕。”

完全没有使用武器，仅仅一招震退刘躬行和卞思宇，然后大开杀戒，下手绝不留情，虽是未杀掉一人，但所遇之处，皆是没有一人能完好无损地躲开他。卞思宇左边小臂骨头折断，刘躬行五脏六腑皆是受了不小的震动，只有白芊芊与自己趁乱逃离，却在半途上碰见了孟问龙。

孟问龙！想到这个家伙，杨四虎眼中闪过滔天的怒意，拳头捏的咯咯作响，原本柔和刚毅的面部线条变得有些狰狞。忽地，杨四虎惨笑一声，缓缓松开他捏紧的拳头，脸庞深深地埋在胸前。

“十年之后，我仍然是比不过他。”杨四虎呐呐自语，不禁自嘲笑道：“差距居然拉得如此之大，若是使用了霸天龙斩......”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是已经过了十年，我却害没有报仇的资本。杨四虎长叹一声，拉开了被褥，缓缓撑起双腿站了起来，顿觉全身一阵酸痛感袭来，不由得弯下腰来，倒抽一口凉气。

孟问龙只用了一招就制服了杨四虎，倒地之前，他只看见孟问龙近在咫尺而面无表情的俊脸，听见身后白芊芊若有若无的焦急呼喊，便眼前一黑，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一股无法遏制的耻辱感和无力感交织着撕裂着杨四虎的心肺，他长啸一声，重重一拳砸在坚硬如铁的特殊木床上，嘴唇被牙齿咬破，渗出一滴殷红夺目的鲜血。

隔着薄薄的纱窗，外面的一根红柱后头，一个身穿淡紫色长裙的漂亮姑娘背着小手，无神地望着湛蓝的天空，轻声道：“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姑姑？”

“噗”的一声轻微爆响，一个身段妖娆，魅惑天下的女子出现在她眼前，淡淡道：“没有，你做得很好。”

“可是，我觉得一点儿都不好，我伤了哥哥。”她轻轻摇了摇头，问道：“不说这个了，这次你到底要哥哥做什么，我想知道。”

她猛地盯住眼前的女子，眼中闪过凌厉的光芒，仿佛要将眼前之人看个透彻，任何人都无法在她面前说谎。

“不要拿宫主的架子和我说话，秦嫣。”那女子正是公孙冉，见秦嫣气质高绝，神情淡漠，态度倨傲，不由得一皱眉，言语间有些冷冽道：“我好歹是你的姑姑，你要用尊重的语气对我说话。”

“是么？我又忘记了，你不是秦家的人了，就连最重要的姓都轻易改了。祖母若是知道了，不知会作何感想。”秦嫣嘴角挂着一丝淡笑，眼中却闪过一丝轻蔑。

公孙冉默然，良久之后才缓缓开口道：“你大可放心，虽然我们形同路人，但好歹血缘关系尚在，你守护的东西我自有分寸，不然，我也不会将紫玉琉璃戒放心交给他。”

秦嫣嗤笑一声，漫步走过公孙冉身旁，半是嘲讽半是泰然地在她耳旁轻声道：“血缘关系，却是最靠不住的，这一点，姑姑你比我清楚得多啊。”

公孙冉冷冷望着自己的侄女儿离开，冰冷的目光逐渐缓和，再看向杨四虎的房间，眼中透露着丝丝无奈。

轻轻推开房门，望着靠在床边，一副颓然样子的杨四虎，公孙冉心中顿时升起了一股无名火，她轻哼一声道：“臭小子，摆出那副脸色，给谁看呐？”

杨四虎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慌忙抬起头来，看着那张如花似玉却又带着点点不满的俏脸，心中流淌进一江温暖。

“师父.......”杨四虎强撑着站了起来，有些不敢看公孙冉。

公孙冉上下打量着衣冠不整的杨四虎，撇撇嘴道：“你知道你赢了比赛吧。”

杨四虎身体一颤，不过很快恢复了释然，他抬头看了一眼公孙冉道：“这里是皇宫。”

“不错。”公孙冉点点头，施施然坐在雕花木凳上，细细瞧了他一眼，波澜不惊地道：“你全身肌肉酸胀，这几天不要剧烈运动了。”

杨四虎嗯了一声，蹭到方桌旁费力地坐下，公孙冉见他如此，轻声叹道：“你不用龙吟碎胆、霸天龙斩和戒指也能成为金甲郎，已经是非凡的成就了，怎的还愁眉不展？”

杨四虎苦笑一声，看着师父素手轻扬，将一杯热茶推到他眼前，低声道：“我碰见孟问龙了，而他，只用了一招就击败了我。”

公孙冉闻言，眼中还是古井无波，只是轻轻摇头道：“你有禁锢在身，输了，也是正常。”

“一点儿也不正常！”杨四虎紧紧攥着茶杯，有些激动地道：“就是输了，也太耻辱！而且，我获得了金甲郎也是在我昏迷的情况下，完全有可能.......”

公孙冉心平气和地喝了一口茶水，淡淡道：“所以你猜测，孟问龙救了昏迷的你，施舍给你金甲郎的称号？”

杨四虎不知哪里的怒气，猛地一拍桌子，大吼道：“是！我感到莫大的耻辱！”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杨四虎的脸颊印上了一个鲜红的五指印。

“糊涂！”公孙冉俏脸通红，丰满的身躯阵阵颤抖，眼中闪过丝丝恼怒和失望。

缕缕黑发垂落在杨四虎侧着的脸前，遮住了他的双眼，看不清他的表情。

“一个男人.......，技不如人，却要把失败的怒火发泄在无辜的人身上，这才是羞耻的事情！”公孙冉言辞激烈，字字喷射出无边的怒火。“输了又怎样？你便这样输不起么？若你是这样的人，我便是再教你，也是无用！”

耳边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公孙冉听力尤胜杨四虎，恼火地望着一言不发的杨四虎，眼光也渐渐柔和，她长叹一声道：“你好好想想我说的话，今晚我再和你会面。”

说着，一道炫目的光闪过，公孙冉已是不见，一颗璀璨夺目的戒指自她消失处掉落在地上，滚到杨四虎的脚边。

杨四虎缓缓蹲下身来，刚拾起戒指，只听咚咚的敲门声自门外响起，透过纱窗，只见一个模模糊糊的窈窕身影轻声道：“是杨公子吗？奴婢是小红，为您送衣服来了。”

杨四虎将戒指戴上，打开大门，面前是一个略施粉黛的俏丽女孩，她穿着粉色宫装，身段细长，如三月扶风细柳，唇如绛点，眉若墨刻，在望见杨四虎时，原本白净的面庞染上一层薄薄的红晕。

“公子。”小红低头时，杨四虎才看到她齐眉举着一个黑底红面的扁平盘子，上头摆着一件折叠好了的衣服，上头绣着一只耀武扬威的金色麒麟，吞吐日月，气势逼人。“请您穿上这件衣服。”

杨四虎嗯了一声，接过盘子扯了扯嘴角道：“谢谢你。”

小红摇摇头，羞涩笑道：“公子不必言谢，您现在是金甲郎，那可是寻常人难以到达的高度。小红现在是您的使唤丫头，您若是有什么吩咐，只管交代我去做，奴婢定当尽力完成。”

杨四虎此时心情不佳，再加上脸上有伤，所以人也很是沉默，他嗯嗯两声含糊过去，便要关门。哪知小红似是突然鼓起了勇气一般小脸撑得通红，抬起头来道：“能够服侍公子，乃是......，咦？公子，您的脸怎么了？”

杨四虎暗暗叫苦，急忙退后两步道：“没有什么，你走吧。”

小红瞧见他这般模样，倒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将房门关好，才对放下盘子正捂着脸的杨四虎笑道：“公子莫慌，就是您不受伤。小婢也是要进来为您打扫房间的。这屋里的东西您不熟悉，可还得小婢为您指出呢。”

杨四虎自知无法相瞒，只得作罢，看着小红嗤笑着小步走到柜子旁，取出一个玉瓶向他走来。

宫中的宫女皆是早熟，行为举止皆是比那些大家闺秀要大胆一些。看见杨四虎如正人君子般端坐在桌前，小红咯咯一笑，将那玉瓶中粘稠的液体倒出，用青葱玉指在杨四虎受伤的面部轻轻涂抹起来。

感受到她指尖的温柔，杨四虎的心境平静了下来，不禁开始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左手抚摸着右手上的戒指，杨四虎陷入了沉思。

突然的轻笑声打断了杨四虎的思路，杨四虎愣了一下道：“怎么了？”

掩唇娇笑的小红轻声道：“公子，您是不是欺负哪家的姑娘了，怎地有这种手印？”

杨四虎小脸一红，正欲解释，忽听得小红接着道：“其实公子有时候还是蛮英俊的，尤其是公子在沉思的时候，就像刚才。”

饶是杨四虎是金甲郎，小红是奴婢，身份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她依然可以和自己谈笑风生。听着小红的笑声，杨四虎的心情也好转了些，与她也多了些话题。

“公子还当过强盗？那可了不得。”听着杨四虎半真半假的自叙，小红的小嘴张成了“O“型。忽然，她跳将起来，拍拍额头叫道：“看小婢的记性！公子，我忘了通知你去皇宴殿了，您可别责罚我。”

杨四虎看着她故作可怜状夸张的样子，呵呵一笑道：“你便说吧，我不会罚你的。”

......

一个容颜娇美的女孩端坐在凳前，望着木镜前精致的小脸，嘟着嘴道：“妙薇姐姐，好了没有，这都弄了两个时辰了。”

镜子里突然闪出何妙薇美丽的臻首，她轻笑着将一支金钗熟练地插在白芊芊盘好的青丝上，半是安慰半是调笑地对她道：“你呀你，别的女孩子都是千方百计地打扮自己，你倒好，成天穿得和女侠似的，到时候看谁敢娶你？”

白芊芊得意地晃了晃宽大的袖口，混不在意地道：“谁敢不娶？”

何妙薇咯咯一笑，似乎想起了什么，接着轻声道：“哎，芊芊，你......看到杨轲了吗？”

“没有！那种死人，鬼才能看见他！”白芊芊怒哼一声，气鼓鼓地道：“每天装什么高傲，正眼都不看我们。对，就跟那个杨四虎一个样。男人啊，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杨四虎？”何妙薇觉得有些奇怪。“谁啊？”

白芊芊啊了一声，随后眼睛望向别处，冷冷道：“一个臭小子，差点害我出局。”

何妙薇扑哧一笑，刚要说什么，只听白芊芊头也不回地问道：“姐姐，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你：杨轲对你那么不好，你为什么还是那么喜欢他？难道仅仅是因为何伯伯将你许给他了么？”

何妙薇淡淡一笑，眼中闪过追忆的色彩，她轻轻抚摸着白芊芊柔顺的青丝，用最平静的语气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当我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身在富贵人家，衣食无忧。我将会有一个早就被安排好的人生，一个不属于我但不后悔的人生。那时的我，小小年纪便出落得水灵可爱，人人都宠着我，爱着我，恨不得将我捧在手心，就在那时，我碰见了杨轲。”

白芊芊静静聆听着何妙薇的话语，看着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温柔。

“第一次遇见他，他是与他的哥哥，也就是我当初要嫁的人——杨少昂一起来的。杨少昂只看我一眼，就被我迷住了，而我却对他身后一直默默看书而不打量我一眼的杨轲有些好奇。接着，父亲让我今后与他二人一齐练功。”

“杨少昂练功从来不努力，总是贪玩。那时的我也不懂，只觉得和他在一起嬉闹很是自在，连父亲也管我不得，哪里还顾得上练功，久而久之，我的功法没有一点儿进步。”何妙薇轻叹一声，接着眼神一亮，仿佛想起了什么美好的回忆。“就在秋天的某一天，我刚与陪我嬉耍一天的杨少昂分开，回到家中，正看见杨轲在清冷的庭院中练功，他舞动着银剑笨拙的样子，我看得好笑，便取了训练用的木剑，上去笑着要和他比试一番。”

“然后呢？”白芊芊轻轻地道。

“然后？”何妙薇闭上了双眼，红润的嘴唇勾勒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然后他只用了两招，便挑开了我的木剑，我惊慌地坐在地上，看着他冷冷地拿剑指着我道：‘上天赐给女孩子姣好的面容不是让她挥霍自己的青春的，像你这样的女孩，长得漂亮是丢天下女子的脸！’”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姐姐，杨轲真可恶，居然对那么小的你说这样的话。”白芊芊闻言面色通红，咬牙切齿，恨不得马上冲到杨轲面前，将他撕碎。

“是啊，他就是那么可恶，用一句话，套牢了我一辈子。”何妙薇缓缓摇头，语气更加轻柔地道：“可是，当时的他，也是那么小的孩子。他说的那些话，让我无地自容，还大哭了出来。事后，杨伯伯狠狠地惩罚了他，可是我却永远地记住了他严厉教训我的模样，于是，我便做给他看，这一做，便走到了现在。”

一滴晶莹的泪珠自何妙薇洁白的脸颊滑落，她淡笑着摸去泪珠，拿起木梳，继续为沉默的白芊芊精心打扮着。宫灯上跳动的火苗映衬着白芊芊如玉的小脸，她无声拉过何妙薇的双手，贴在自己的面颊，喃喃自语道：“姐姐，你很幸福。”

下章标题：夜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