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城

已是傍晚时分，城里的家家户户逐渐都点亮了油灯，各家酒楼的热闹气氛也到达了顶峰。客人们的欢笑声、劝酒声、喝骂声、觥筹交错声与寂静凄清的大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杨四虎缓缓拖着大包行走在无人会注意他的大街上，每走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都要停下来深深呼吸几口，再咬咬牙，继续扛起大包蹒跚前行。

终于，他重重叹了一声道：“彻底不行了。”伴随着肚子因为饥饿而发出的咕咕叫声，杨四虎蹭到一个阴暗的墙角，便一屁股坐倒在地上，脑袋歪到一边，气喘如牛。

休息了一阵，杨四虎解下腰间一个脏兮兮的小包，用手轻轻摇晃一下，里头发出轻微的沙沙响声。他轻叹一声，从小包里倒出几粒黑色的小药丸。仔细数出三粒，便一仰头将它们尽数吞下，杨四虎小嘴一撇，眉毛拧在一起，显然这东西苦得要命。

“此次前往白石城，目的是为了进入皇宫拿到那个宝物。不要问我它是什么，我现在不想说。至于比赛，你就那它练练手，也当是修行。既然是修行，在前去的路上，你就不许使用一分盘缠。吃饭怎么办？采野果喝泉水呗。如果让我知道你动用盘缠，那么，呵呵……”公孙冉在变回书中女子之前，曾经这样告诫自己的徒弟——杨四虎。

杨四虎苦笑一声道：“光是吃野果，喝泉水，这人哪能活啊？师父你别开玩笑了，路上城邑众多，我连采野果的机会都没有哇。”

公孙冉闻言，眼珠一转，忽地掩唇娇笑起来。看着杨四虎迷惑不解的目光，她变出个红色小包，递给他嘱咐道：“喏，这个你拿着。我从前在外头修炼时，为了节约时间，特地带上这里头的药丸。一天只需要一次服用三粒，那么一天都不需要进食了。”

杨四虎取出一粒黑色药丸，狐疑地看了一眼一脸坦然的师父，心里嘀咕道：“我怎么觉得这种药丸是你们女子用来减肥的呢？”

减不减肥杨四虎是不知道的，这些日子真个是风餐露宿，天当被，地当床，其中的艰苦比以前和三个哥哥在一起还要强上百倍。杨四虎揉揉仍然干瘪的肚皮，开始考虑住宿的问题。

细细思索一番，杨四虎抽出腰间别着的一把普通匕首，轻轻拍了拍肩上的大包，大包猛地开始收缩，最后只变成了普通大小的包袱。杨四虎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便纵身一跃跳上房梁，仔细搜索起合适的住处。

一番寻查下来，杨四虎最终选中了一家看似破败不堪的客栈，通过跟老板的交涉后，杨四虎付了几两碎银，便被领到一个最小最破败潮湿的房间里。

老板将一盏昏暗的油灯放在房间里唯一的桌子上，朝杨四虎阴阴一笑，露出一口大黄牙道：“我们这里只提供早饭。小客官你要是饿了，便自行到外头解决吧。”

杨四虎淡淡点头，吩咐道：“知道了。另外，没有我的允许，你们不准进入我的房间，知道吗？”

老板嘿嘿一笑，朝杨四虎道：“小客官，你不用担心。这里是天子脚下，我们这种小客栈怎敢做出什么龌龊之事。你便放一百个心吧。”

杨四虎嗯了一声，便带上房门，扶住房门静静倾听一阵，发觉老板已经离开之后，便迅速走到床边，将包袱打开，取出小册，轻声呼唤道：“师父，咱们到了。”

小册自己打开，从中散发出一股浓浓的紫色烟雾，不消片刻，便从中走出一个俏生生的女子，她身着金缕百花裳，身材丰满玲珑，容貌妩媚艳丽，一丝丝诱人的体香钻进杨四虎的鼻腔里。

公孙冉粗略地扫了一眼四周，皱着眉头道：“怎么这样破？你们梁国的王城居然会有这种客栈存在，真是笑话。”

杨四虎心头微微有些不舒服，“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毕竟梁国也是自己的祖国，它就算再不好，也对自己永远充满亲切感。他哼了一声，什么也没说。

公孙冉瞥了一眼杨四虎，好看的嘴角微微翘起，她轻笑道：“知道你受不了我这样说。我这么做，也算是给你一点来自民族责任的压力吧。”

杨四虎嗯了一声道：“师父，你叫我到客栈以后把你召唤出来到底做什么？”

公孙冉妩媚地白了一眼徒弟，用白嫩滑腻的小手在杨四虎脑袋瓜子上轻轻敲了一下，语气中充满哀怨道：“一个小没良心的，我教你那么长时间，怎么一点都不关心自己的师父呢？我就是想出来透透气，也不可以吗？”

杨四虎干咳几声，连忙低头躲过师父的粉拳，眼光不敢瞄向自己那媚态尽显的师父，咬牙道：“以师父的思路，定然不会是透气那么简单，您有什么就直说吧。”

“真是块聪明的木头。”公孙冉轻哼一声，眼中无限幽怨。她轻轻抚摸自己的长发，坐到床上望着杨四虎道：“不错，我想在你进行比赛之前给你最后上一课。你明天便去这里的菜市场买五只活鸡来。我知道你想问为什么，不过得等你买了过后再告诉你。另外…….”她调整了一下坐姿，将修长洁白的左腿翘上右腿，用手慢慢在头发上打着圈儿。“如果你在王城比武大会上单单使用武学并且大放异彩，风云门的人很容易认出你来，况且霸天龙斩属于失传武学，天下知之甚少，恐怕以孟云阴的资历才能认出来。无论认出来认不出来，你都会惹上一大堆麻烦。所以你只准使用前十二种武学中的九种。”说着，她取下自己的戒指，交给杨四虎继续道：“我这戒指中蕴含着一些法学和术学，你到时候放出来掩人耳目，知道吗？”

杨四虎接过戒指，轻叹道：“好复杂。”

公孙冉走到门边，瞪了一眼他道：“你若是将我的戒指弄丢，看我不好好治你。你这几日且好好修习，准备即将来到的王城比武大会吧。”

看着公孙冉拉开房门，作势欲走杨四虎愣了一下，忙道：“师父，你这是？”

“四处转转。你们的王城我还一直没有机会来呢。”公孙冉没有去看杨四虎，淡淡道：“明日过后的一个月内我都不会和你在一起。直到你的比武结束，我会用这只戒指和你联系。林善道为你弄到了免试资格，你可不要辜负他的信任。哦，呵呵，还有我的。”

杨四虎苦笑一声，朝着公孙冉微微鞠躬道：“徒儿知道了。师父，您小心。”

公孙冉全身一震，猛地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杨四虎，张嘴欲说什么，终是沉默一会，朝他点了点头，便轻轻挥手，化作一团紫色烟雾，转眼不见。

翌日清晨

杨四虎遵从师父的命令，换了一身清爽干净的灰色布衣，弄顺了头发，套上新做的布鞋，到他从前熟悉的菜市场买鸡。

他实在不明白师父要这些鸡做什么。提着五只扯着嗓子乱叫的公鸡，杨四虎打算打道回“府”。突然，他的眼角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不远处有一处简陋的大棚子，前头是两排木质的花架，上头摆满了一支支娇艳欲滴的花朵，在和煦的阳光照耀下争奇斗妍。一对对年轻男女在前头走过。有一对停下来，男的对这些花朵好像做着点评，女的将一支红玫瑰贴着耳边，朝男子露出灿烂笑容，男子看到了，宠溺地揉揉女子的头发，凑在她耳旁轻轻说了一句什么，女子顿时羞喜地低下头来，轻轻捶打着男子的胸膛。男子哈哈一笑，从腰间摸出几个铜板，随意丢在花架旁边的一个小铁桶，便搂着一脸陶醉状的女子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杨四虎眼前一阵恍惚，心脏突然狠狠抽动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向那花架走去。几只公鸡也仿佛是叫累了，集体没了声儿。

待他走近，便隐约看到一个秃老头坐在花架后面的一张破木凳上，正轻轻向自己摇动小扇，布满皱纹的脸上有一双无神的眼睛，那里有一层厚重的眼翁，原来他是一个瞎子。

他还是一点没有变。杨四虎这样想到。他轻轻咽了一口唾沫，缓缓开口道：“这只玫瑰怎么卖？”

老头用他一贯平淡的语调道：“一个铜板一支，请客官您自己挑选好了。”

杨四虎点点头，放下捆好的公鸡，拿出一只铜板，递到老人手上。老人突然浑身颤抖了一下，接着轻声道：“小少爷？”

仿佛一支利剑忽然穿透杨四虎的心脏，他觉得呼吸不上来，忙道：“你说什么？！”

老人急忙握住杨四虎的手，他能感觉到杨四虎双手的微微颤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一脸激动，颤声道：“少昂小少爷，是你吗？”

头顶一阵沉默，只听一个低沉的声音道：“我想你认错了。我不是什么少爷。”

老人微微一笑道：“是，你一定是。来我这里买花的人付钱时都会将铜板丢到外边的桶里。只有您，小少爷。会把铜板亲手交到我手里。我在这里那么多年，永远忘不了您对我的尊重，少昂少爷。”

当你举目无亲时，当你被世界抛弃时，当所有人遗忘你的名字时，当你无法接受自己的过去时，有那么一个你曾经没有重视的人，喊出了你的名字，这是什么感觉？

那一刻，杨四虎泪流满面。

白石城杨家

杨世傲坐在大堂之上，正在阅读一封书信，信封封口处印着一个烫金大字——光。

一阵微风拂过，一个身躯凛凛，相貌堂堂的少年出现在他面前。少年骨骼清瘦，虽然称不上英俊潇洒，但也是眉目清秀。

他皮肤白净，双手修长，背后背一把黑色巨剑，与他清瘦的身体相比，多少有些不和谐。少年淡淡瞥了一眼桌上的信封，看见了那个烫金“光”字，若有所思。

“轲儿，我和你们掌门打过招呼，白石城的初试比赛你便不用参加了。”杨世傲手中变出一团明黄色的火苗，眨眼间便将信纸烧成灰烬。他轻轻掸了掸落在胸前的灰烬，语调平淡。

杨轲回过神来，眼中闪过一丝恼意。他抬起头来，与杨世傲对视道：“爹，为什么？”

“为什么？一个在光华门各项修为测试中都拿到优秀，这届学员公认实力第一的弟子，还用得着去参加初试？”杨世傲仿佛没有察觉到儿子的不快，反而朝儿子轻笑了一下，语气中带点自豪。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爹。你要提前和我说。”杨轲微微皱眉。

“此事就这么定了，它对你也没有什么不好。轲儿，不要站着，坐在旁边说话。”杨世傲拍拍儿子的手，眼中慈爱隐现。

杨轲叹了口气，只是道：“爹，我不坐了。在比武大会之前我还要多练习。如果您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我先退下了。”

“怎么？我这个当爹的和儿子说上两句话也不成？轲儿，你给我坐下。”杨世傲突然用凌厉的眼光扫了一眼杨轲，语气中有些低沉。

杨轲沉默不语，倔强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杨世傲看着自己无比出众的儿子，心中又是欣慰又是恼怒。他脸上神色阴晴变换，良久以后才道：“何妙薇是你的未婚妻，我希望你记住这你一点。不管你喜不喜欢她，为了家族的利益，你必须娶她，听到没有？”

“您说完了吗？”杨轲平静地道。

杨世傲突然深吸一口气，双手微微颤抖，他望着自己的亲生儿子，一字一顿地道：“轲儿，这就是你对父亲的态度？”

“老爷，少爷，纪庸参见。”突然，一个管家模样的男子出现在门口，朝两人抱拳参上。

“什么事？”杨世傲迅速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朗声道。

“赵家今天大宴宾客，邀请您和少爷赴宴。”纪庸低声而又清晰地道。

杨世傲沉默半晌，才朝儿子摆摆手道：“你们两下去吧。纪庸，告诉赵星辰，就我一人赴宴，杨轲不去。”

“是。”纪庸立刻拱拱手，与杨轲一道退下。杨轲临走之前瞥了一眼父亲，发现他深锁眉头，正苦苦思索什么。

隐约望见他鬓角的斑白，杨轲突然意识到：爹老了。

“小少爷，不是我说。老爷这些年过得很不容易。”纪庸望着杨轲低声道：“您应该知道，在这个世上，唯一能够真正伤到老爷的两个人中，您就是其中之一，所以……”

………………..

林知秋昨日刚和门中弟子来到白石城，便马不停蹄地到客栈见过父亲，交了差事。在婉言谢绝了陶山川邀请她欣赏白石城夜景的强烈愿望之后，她带着妹妹林淡月来到娘亲和姐姐林弱水的住处，与她们秉烛夜谈，欢声笑语止不住。林知秋这些年帮助父亲料理门中琐事，早已抽不出空闲来王城，此次前来，林弱水说什么也要带上她和淡月看看白石城夜景。没想到晚上也会有首饰店开张，林知秋在里面看中一款镶上流光溢彩的翡翠石的金簪，只是苦于几人都是囊中羞涩，未带些许银两出门。所以林知秋今天早早起床，带好钱财，准备买下那簪子。

也许是命中注定，杨轲昨日也是在同一家店看中了这只簪子，准备向父亲妥协，将簪子买下送给何妙薇。两人便在这个首饰店不期而遇了。

杨轲一脚踏入首饰店的门槛，在许多叽叽喳喳的女子中第一眼就望见了林知秋，而且目光再也没有离开她。眼前的女子一身青衣紧紧裹住身体，露出个曼妙的身形。光滑柔顺的青丝如瀑布般卷下，些许搭在香肩之上，映衬着雪白秀美的小耳垂，让人忍不住想凑上去含在嘴里。她背对着杨轲，整个人就像一支含苞待放的幽静百合，令人无限遐想。倏地，她在杨轲漆黑眼眸的倒映下轻轻转身，便又如国色天香的牡丹，尽情地绽放。明亮的眼睛是牡丹花瓣上饱满的露珠，因为拥挤而微微有些泛红的鹅蛋脸像是还在生长的青涩苹果，小巧挺直的鼻梁，红润娇俏的嘴唇，纤细墨画的蛾眉，巧妙地凑在了一张脸上，化成这举世难觅的女子——林知秋。

她手里捧着一只红色的小盒，脸上还挂着点点满意的笑容，她轻轻从门口出傻站着的杨轲旁经过，长长的睫毛眨了眨，灿若星辰的眸子在身旁的杨轲脸上打量了一瞬间。

那一瞬间，四目相对。

爱情似乎对杨轲开了一个玩笑，他只射中了杨轲，却没有射中林知秋。林知秋从杨轲身边闪过，只剩下一脸震惊的杨轲还矗在那里，不言不语。

良久，杨轲回过神来，发疯似的追寻她的身影，却已经难觅佳人。杨轲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冲动，他的初恋，终于是到来了。

久久地，杨轲沉浸在那惊鸿一瞥中，连要买簪子的事情也忘却。

下章标题：杀？杀。杀！

这几天忙着接待国外来的“贵宾”，耽误了更新，希望大家谅解。以后更新会稳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