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门掌门林善道，相对于光华门门主许应平、风云门门主孟云阴，其身份更显得扑朔迷离，众说纷纭，耐人寻味。据最可靠的说法称，林善道其人原本并非梁国人，只是青龙门上任门主慕容华出使成国时遇见的英才，由于一些不为人知的原因，慕容华将他招到麾下，并对他赏识异常，隐隐有将他培养成下一届门主的趋势。慕容华只有一个小女儿，又是老来得女，自然宝贝得不得了。女孩单名一个“荻”字，娘亲早逝，便由慕容华一人带大。慕容荻打小就天资聪颖、胆识过人，读书过目不忘，练武更是不输于男子，再加上她的倾城之貌和有个当掌门的老爹，自然不将寻常男子放在眼里，就是特别优秀的世家公子，也很难获得她的青睐。想当年，杨家、何家、赵家都曾今登门造访，期冀许下媒妁之言，无奈慕容华对女儿惯得厉害，便由她一人做主。一来二去，她终于选中了杨家大公子杨鼎天。青龙门门主慕容华年事已高，女儿又已经嫁出，便生出归隐之心，召集座下弟子，反复斟酌，最终选择了林善道。林善道果然不负重望，让本已衰落的青龙门再度崛起，功劳甚大，提亲者自然也是络绎不绝，岂料林善道选择了慕容荻的丫鬟做了新娘，外人知晓，都说是慕容华的意思，其中私密，便不得而知。

事情本应该就此结束，谁料十年之前杨鼎天被逐出家门，不知所踪。杨家二公子杨世傲接替家主之位。接管杨家仅仅一天，杨世傲便带领家将直奔青龙门，据传杨世傲与林善道差点闹翻，竟直接要在正殿大打出手，两边慌忙阻止，方才罢休。其后青龙门陡生异变，林善道痛下杀手，大义灭亲，在同门师兄师弟间制造了恐怖氛围，最终居然造成三人叛逃，一人被逼疯。青龙门元气大伤，声望骤减，直到今年方才有所恢复。林善道之于青龙门，可谓功过六四开。

进到这样的弘门巨派，学员自应该满怀豪情，雄姿英发，抒一抒少年意气，可惟独杨四虎不同。他与四位“走后门”才进入青龙门的家伙一样，连林善道的面都没见着，其身份更是无法与普通学员相比。更令他们难以接受的是，他们被招入以后，并没有学习功法，而是被指派扫地。

“草！俺实在是受不了了！”一个叫做孙兴的少年将扫帚狠狠掼到地上，还觉得不解气，又是用力在上边踩上两脚，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旁边两个同伴见状，一个是深深叹息，另一个也是照着孙兴的样子，“咯吱”一声，将扫帚撇成两段。

“妈的，再这样下去我也不行了，虎哥。”陆逍遥愁眉苦脸，一屁股坐到地上，唉声叹气。杨四虎默默望着他，继续清扫枯枝落叶。已是深秋时节，一阵寒风吹过，凛立其中的五人都是打了个哆嗦。那孙兴是个风火性子，这几日已是苦苦压制，刚刚想起自己的落魄遭遇和上午普通学员对自己扫地的嗤笑，便气得不打一处来。他不过二十岁出头，却蓄了满脸胡须，生得健壮垛实，膀大腰圆。他一把揪下半面胡子，神态可怕之极，他怒声吼道：“钱贺，跟老子找***教习去。老子不信俺大哥他们花了那么多银子就把俺弄到这里扫他娘的地！”

那钱贺生得瘦小，却是一副冲相。他一拍大腿高声叫道：“不错！你要干他们，算老子一个。想来这儿之前老子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在窑子里搂着小妞的腰，快活似神仙，哪里还要到这个鬼地方受这种鸟气！”

两人一拍即合，凭空变出法宝，抄起家伙，便急冲冲地往远处行去。陆逍遥抬头望着杨四虎道：“虎哥，咱们也去吧，扫地这种东西，不是我干的活啊！”自去青龙门的路上，陆逍遥便不老实，总是向杨四虎问这问那，杨四虎懒得理他，他便在褐鹏上使足了劲折腾，差点从上边掉下去。最后就连林淡月也是无法忍受，回过头来与陆逍遥吵得脸红脖子粗。陆逍遥此刻大显身手，充分发挥了痞人特性，与这林家三小姐隔空对骂，势头竟隐隐占了上风。陆逍遥观杨四虎一言不发，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着实有几分架势，再加上他年岁打过自己，便自贬三分，唤杨四虎道“虎哥”。每天与杨四虎同吃同住同扫地，逮到机会就喋喋不休，吹牛吹到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唾沫星子飞溅，还得杨四虎不得不掩住面庞，心里恶心得不行。

饶是陆逍遥缺点甚多，杨四虎内心里还是有些感动，这些年和赵大虎他们在一起，让他暂时找到了一个家，虽然四处飘摇。如今又是寥落一人，幸好有这个家伙陪在身旁，杨四虎多少有些感激。和他之间的话儿也是多了起来，只是对自己的身世云云绝口不提。

杨四虎摇头道：“别去了，这样会引起他们的反感。”

陆逍遥拍拍屁股站起来，一把夺过杨四虎手中的笤帚道：“虎哥，你别再扫了，看得我头晕。你不知道，这人性啊，就是喜欢‘柿子拣软的捏’，我们要是不去争取，到头来吃亏的只会是自己。”

杨四虎沉默半晌，才道：“你说的有几分道理，不过我想这门主安排我们在此必有他的想法。静观其变才是上策。”

陆逍遥也是纠结了半天，又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问问如何？又不会少块肉！”

杨四虎夺回扫帚，瞥了一眼陆逍遥道：“你的意思是‘强者制造机会，弱者等待机会’？”

陆逍遥打了个响指，摇头晃脑道：“不错，英雄所见略同。”他说着拉起杨四虎的手又道：“那咱们去吧，天塌下来有孙兴他们顶着呢。”

杨四虎坚定地拉开陆逍遥的手，还是摇头道：“林善道不是傻子，以他的头脑，必有成熟的计划和考虑。虽然我猜不出来是什么，但我敢肯定谋而后动绝对没错。”

陆逍遥深深望了杨四虎一眼，道：“虎哥，你以前是不是受过刺激？我怎么觉得你的行事风格一点也不像是十九岁的样子。”

杨四虎的睫毛忽的微微颤动了一下，他淡淡开口道：“本性使然，我一直是这样。况且这样对我没有什么不好。”

陆逍遥点点头，又突然嘿嘿笑道：“那我就舍命陪君子，再等上一段时间。不过虎哥，我好像从来没有见到你笑过......”

杨四虎瞳孔微微收缩，他无声握紧扫帚，脸上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却发现如何也不能如愿。

我笑不出来了吗？杨四虎深深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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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四虎与陆逍遥一个房间，每晚陆逍遥有个习惯，便是取了木盆倒上热水舒舒服服地泡个脚，然后在床上盘腿坐着，修炼功法。每每这个时候，杨四虎便会坐在桌前，提起毛笔一笔一划地认真练字。

来到青龙门时他轻装简从，只带了一本古旧的小册，一支质地不佳的玉箫，一支毛笔，基本修行用的书和一把碎银。东西不多，但他倍加珍惜。

“嘿嘿，虎哥还好这口？”杨四虎正练得凝神，忽觉得身后一人凑到跟前，他回头一看，只见陆逍遥浑身是汗，正敞开胸前的单衣，往里面送风，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杨四虎回过头来，继续书写，嘴上敷衍道：“小时候的习惯，现在拿出来练练而已。”

陆逍遥长长“噢”了一声，折返回床铺，从枕头底下摸索出一本蓝皮书，拉过凳子，坐到杨四虎对面，津津有味地阅读起来，不时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贼笑声。

杨四虎只觉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他抬眼瞟了一下陆逍遥手中捧着的蓝皮书，忍不住哼了一声，道：“你看书便看书，别发出那么难听的声音。”

陆逍遥大惊失色道：“我的笑声如此难听？怎么我不觉得。啧啧啧，肯定是你有问题，不过你的问题大着呢，连这种书都嗤之以鼻，难道......”，说道这里，陆逍遥的脸上聚起一个淫秽的笑容，眼神直往杨四虎下路瞅，那贼眉鼠眼的样子，要多猥琐有多猥琐。

杨四虎连忙往前靠了靠，用桌子挡住陆逍遥的视线，平静地道：“我想你对女色看得太重了，我本身没有问题。”

陆逍遥“切”了一声道：“别装了虎哥。是男人就有这方面的需求。以前在咱兄弟中间，这书可是抢手货，我可是千金不换的。哪知碰上了你，这书便貌似失去了它的功效哇。嘿嘿，不是你在掩饰就是你是太监，哈哈不好意思我心直口快，你不要在意。喂，在听我说话吗？虎哥？虎爷？靠，别这么冷淡嘛！喂，不要走，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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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一早，杨四虎和陆逍遥穿上青龙门给他们准备的蓝灰色长衫，便提着扫帚往指定地点走去，怎知刚行几步，就听见一个声音叫道：“二位还在扫地呐？”

两人转过身来，眼前赫然是昨日还在骂娘的钱贺。他身穿白色绣龙儒衫，与早先杨四虎他们的衣服大不相同，现在一副小人得志，得意洋洋的样子。陆逍遥两人一望便知这是青龙门正规弟子的服饰。

陆逍遥先是愣了一下，旋即戴上一副羡慕的笑脸凑了上去恭敬赞美道：“这衣服真是帅气，穿在你身上再合适不过了。嘿嘿，怎么看怎么帅。钱贺兄，你这身行头哪里搞来的，给小弟我说说，咱好沾沾你的福气，混身好衣裳穿穿。”

钱贺被陆逍遥一通马屁拍得爽歪歪，觉得整个人有些飘飘然。他赞赏地瞧了陆逍遥一眼，故作高姿态地拍拍他肩膀道：“昨天老子和孙兴去找着他们教习，狠话一撂，那孙子二话不说，便报给了掌门。林善道那家伙倒是识相得很，当下给哥俩派上了这身。咱想着不能亏待兄弟啊，便又讨来一件，给赵丰了。呵呵，不好意思忘了你们俩。要么，你们今天也去问问？”钱贺说完便哈哈大笑，负手摇摇摆摆地远去了，还哼着小曲，好像心情极好。

陆逍遥在心里早把钱贺走了个半死，脸上的表情跟钱贺欠了他百八十万似的。他见钱贺走远，便走到沉默的杨四虎身旁，恶狠狠地道：“看他刚才那猥琐劲，居然比老子还无耻，靠，以后不要让我遇见他，不然我一定干死他！”

陆逍遥在心里继续蹂躏了钱贺一会，觉得感觉稍微舒服了一些。他捅了捅杨四虎道：“虎哥，看到了吧？做人嘛，就得硬一点，尤其是我们男人，对吧！？”

杨四虎轻“嗯”了一声，觉得这句话有点别扭。他开口问道：“你想像他一样？”

陆逍遥吓了一跳，瞪大眼睛盯着杨四虎道：“虎哥，你不会还想扫几天地吧？有人开了先河，干嘛还要等啊？”

杨四虎道：“直觉告诉我要等。”

陆逍遥拍拍额头，哭笑不得。“男人的直觉是不准的，我的虎哥哎！”陆逍遥叹了口气，接着道：“咱们现在去试试吧，啊？态度恶劣一点，架子摆大一点，搞不好他们就吃这一套，是不是？”

杨四虎摇摇头，抓起笤帚淡淡道：“你要去便去，我还要扫地。”话刚说完，他便走开，头也不回。

陆逍遥站在原地，急得跳脚，他在后头叫道：“虎哥，你这是干什么？多好的机会啊！不要放弃！草！老子说的话，你他妈一句都没听过。”

望着杨四虎渐行渐远，陆逍遥脸色阴晴不定，思忖良久后他一跺脚道：“妈的，这家伙命中克我？老子真是摊上了！”说完他便提起笤帚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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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飞逝，转眼间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杨四虎的房间现在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居住了。隔壁钱贺他们早已经搬走，和正式学员住在一起。而陆逍遥，也是实在受不了扫地的寂寞生活，脾气越来越大。杨四虎体谅他，便让他找了教习，那教习立刻拍板，将陆逍遥要走，还善意地“提醒”自己是不是也不想再扫地。杨四虎自从进入青龙门便一直在思考这件事，然而他终是谢绝了教习的好意，天天默默打扫着青龙门，风雨如晦。

其实他又何尝不知陆逍遥无法挽留。他不愿意去找教习，也有一部分私心，便是想让陆逍遥再陪他几天，让他不再孤单寂寞。他知道自己的能耐：一个不能修习法学与术学的人，不可能在圣龙中土中做出什么成绩来，甚至别人很有可能不把自己当做常人对待。失去了法术的修习，自己便像一个残疾人，遭受到白眼和歧视是家常便饭，杨四虎已经不想再丢这个人了。他明白自己前来青龙门的目的，就是避避风头，寻得一个安居之所而已。至于笑傲江湖，大有作为，与他早已无关。

陆逍遥成为正是弟子之后经常来找他，一是为了帮他排遣寂寞，二就是为了劝他找到教习，与自己一起修习功法，杨四虎仍然没有同意。

可是他从来没有死心过：当别人在教室里认真学习功法时，他会蹲在教室外边的走廊上，静静听着教习在里面讲述功法的无穷奥秘，一边在心中记下，晚上回去便跑到后山的枫树林里偷偷练习。虽然基本上没有任何成效，但他还是坚持了下来，可他自己知道，也许自己真的撑不过去了。

今夜月儿挂在星空之上，泛着柔和的波光，一股脑儿披洒在枫树林间。杨四虎坐在一块长长满苔藓的大青石上，浑身都是汗，想来方才修炼过。他呆呆望着银河，双手抱膝，眼神中流露出彻骨的哀伤。他默默从身后掏出一支玉箫，放在唇边，缓缓吹奏起来。

曲调凄凉悲怆，哀婉动人，刺痛灵魂。杨四虎一曲吹完，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一直流到嘴边......

少年在寂寞的枫树林中呜咽着，啜泣着，深怕别人听见。

可是有人听见了。

远处的一棵树上，依旧像从前的晚上一样，有一个身段窈窕，美丽动人的女子静静地站在粗壮的树梢上，她望着那抽泣的少年，红唇轻咬，眼中闪过丝丝柔情......

何为缘？

下章标题：无心插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