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的尖顶小石屋，我用手摁住一个老妇人匆忙正欲紧锁木门的手，用似乎遗失了很久的微笑与温和说：“让我住宿一晚，好吗？”

老妇人浑浊的双眼有着片刻的惊讶，似乎又被我亲和无比的微笑消除了一些戒备，她在仔仔细细打量我一番后，还是让我进了屋。我知道她在打量着什么，打量着面前这个人是否跟让他们恐惧的魔鬼一样。

出于礼貌，道谢后我把马拴在马厩里，老妇人急急忙忙的邀我进来，小心谨慎的锁上门。屋里黑暗的光线让我只能看出大概的轮廓来，一张桌子，三个椅子，极其简单的陈设，却诉说着老妇人生活的不易。

壁炉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在这狭小昏暗的空间里格外清晰，跳跃的火光一摇一曳投下枯黄的阴影，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烤面包香。老妇人点燃烛台上烧了一半的白色蜡烛，哆嗦着手搁到小木桌上，我在桌边的凳子上坐下，看着老妇人熟练地从壁炉里取出考好的面包搁到桌上的瓷盘里，昏黄摇曳的烛光下是老妇人沟壑纵横的脸，苍老的面容突然让我想到了一个词：母亲。

如果一个生命不那么被苦难消融的话，那么现在的母亲应该也是这样为我摆好考好的面包，我在烛光下看着她沟壑纵横的脸，才发现时间只是一瞬间的二十年。

愿你在天堂安息，我的母亲。

‘“对不起，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来招待你的。”老妇人有些抱歉的向我解释。

“没关系，已经够好了。”我欣然接受。在一次次猎杀任务中的我已经学会了用周遭的环境去维持自己身体的活力，比起有时要忍受两天的饥饿已经够好了。

撕了一小块面包放进嘴里，我问她：“为什么夜幕降临时，人们都消失的如此仓皇呢？这个镇子发生了什么事呢？”

老妇人呆滞了一秒，随即叹着气说：“姑娘，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镇子出现了一个夜间吃人心的魔鬼，每当天快黑时，人们害怕的躲在房子或教堂里，没有人敢在夜间出门，否则会成为魔鬼的盘中餐。”

我默默的听着她所说的一切，在心里确定了今晚的猎杀时间与地点，我开始絮絮叨叨的与她聊起家常。

“只有你一个人住？”我问她。

老妇人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深深的叹了口气，说：“嗯。我唯一的儿子远征，在那次战争中就再也没有回来，估计是已经死了。老伴儿在那天晚上被魔鬼掏出了心脏，只剩下我一个人，让我这个穷苦的老太婆怎么活......该死的魔鬼！”

她佝偻的身躯因为数不清的愤怒而抖动，仿佛一切都只发生在恍如隔日的昨天，她并没有从太多的苦难与悲痛中抽离，而是将它们化成了将生命推向死亡的忧愁。

就像我，选择将恍如隔日的悲伤埋在心里，等待着它们破土而出将我吞噬的那一天，这一天，或是死亡。

或者，是你归来。

“我吃饱了。”我说。

听到我的话，老妇人从悲痛中缓和下来，她用浑浊的双眼看了看我，举起烛台，示意我跟着她走。我跟在她的身后，接着扑闪的昏黄的光看着周围的一切，陈设与堂屋一样简单，一张老旧的木床，粗糙的木桌，和一把小椅子。被乌云镂空的月轮映在窗楞组成的长方形里，映亮了阴暗。

老妇人用关门的匆忙关上窗子，对我说：“姑娘，这是我儿子的房间，反正他再也不会回来了，你先住一晚吧。晚上请不要出门，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也不要发出声音去查看。”

我点头接受了这个对我来说相当于无的善意提醒，不想辜负老妇人的好意。老妇人点起了木桌上的另一根蜡烛，一步一度的走出房间。

我转过身，把身上专门为住宿人家准备的钱放在小木桌上，我轻松的打开了被老妇人封好的窗户，跳出窗外，夜晚的寒气扑面而来，犹如冬日。我望了望在古老轻纱般的乌云中簇拥的月，孤高冷清，我暗自感叹这样的夜晚真适合魔物出行。

拥挤在一起的尖顶房屋，在黑暗中只被清亮的线条勾勒出轮廓；木排窗细长的缝隙透不出丝缕昏暗的烛光，树叶摩挲的枝头有猫头鹰瞪着绿黄的眼睛咕咕怪叫，是在宣告着怪物的到来么？

我借着月光看清用冰冷石块铺成的街道，一片死寂中，我尽量压倒最低的脚步声都显得多余。驱魔人敏感的感官让我很清楚的分辨出周围任何的风吹草动。我在前方的阴影中敏锐的捕捉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儿和猛兽的吞咽声，我警备的举起蓄势待发的箭弩，向着阴暗处探去。

树枝上的猫头鹰好奇的看着我的动作，在我迅速向阴影转身的一瞬间，突然拍打着翅膀尖声怪叫着窜入天空，惊动了一路的枝叶。我看到了暴露在阴暗处被死亡的惊恐扭曲在一起的人脸，胸口的黑洞向外奔涌着墨染的鲜血，它的上方是一只丑恶到让人恐惧的怪物，腥臭的口水沾着血水顺着牙床滴到地上，嘴角还残留着粘稠的东西，那应该是吃掉的人心了。

似乎是被人打扰用餐的无礼冒犯了，它冲我龇牙咧嘴的皱着整张丑恶的脸嘶吼了一声，在我一秒的失神下低吼着爬上了尖屋顶。反应过来的我用箭弩攻击它，他在每个尖屋顶轻松的跳跃飞行，分散我的注意力，迟笨的箭弩也只射中了他的胳膊或擦伤了皮肤，并没有命中致命的心脏。反而我盘起来的头发被扑上来的它弄乱了，脸也被他的爪子抓伤了。

我干脆丢掉手中没有任何作用的箭弩，准备速战速决。默念咒语，无形的空气围绕着我聚成气流打转，脚下凝聚出荧光流溢的魔法阵，气流掀起微微的涟漪，黑暗中所剩无几的光线从四面八方聚来，在我双手间酝酿成光球，足以毁灭这样一个怪物，或者是一个人。

怪物在片刻的奇怪中明白了我的举动，想抢先一步在我将魔法聚成之前毁掉我，可惜它再快的速度也还是比光系魔法的形成速度慢得无法相比。光球发出的瞬间，以极快的速度聚成更大的光球，在巨大的气流中穿过躲闪不及的怪物全身。气流破裂的巨大冲击下，怪物尖叫着从空中坠到地面，全身粗糙的瓦灰色皮一点点褪到地上。

他倒在地上的时候，我站在他身边，看着怪物的原型，胖男人瞪大眼睛看着我，在死亡的惊恐中没有了心跳。

白天凶神恶煞的胖男人是他，在魔物化为原型的人也是他，惊扰了小镇如此之久的人也是他，我突然没有想笑，反而怜悯地看着他的死状。

由恶而召唤来的魔鬼，前提是由恶而召唤。他们藏在内心一点点扩大的黑暗中，在无法自已的时候跳出来，让灵魂走向堕落。

黑暗无处不在，那是永远也无法驱赶走的与尽头和心并存的永恒。我解决了这个凸显出来的黑暗，在以后或者现在的某一天，会不会再次出现成千上万个跟他一样的灵魂？内心的黑暗，究竟要如何才能祛除？

我嗅到沉寂黑暗中的另一个魔族气息，一种与其他魔族截然不同的强大的、高贵的魔族气息。我眨眨眼睛想确定是不是真的时，我却怎么也找不到了那个让我觉得压迫的气息。

也许是我搞错了吧，我想。毕竟再敏感的感官有时也会判断出错。

悄无声息地来到老妇人的屋前，她似乎已入眠，不过应该也是不安心的吧。我牵出马厩里的马，踏着一小段石块街道隐进茂密的丛林，策马奔腾。

老妇人可以安心地度过一个又一个夜晚了，现在所有在恐惧的睡眠中的人们可以安心的度过一个又一个夜晚了。

至少，现在是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