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中夜相从知者谁
第十二章 中夜相从知者谁
尽管因为赋税的增加,百姓的生活比以前困苦了许多,但是春日的降临还是让作为都城的锦城热闹了起来、
雪舞楼虽然关闭了,不过锦城还是有许多好去处的。
打从两个月前刚入春开始,新上任的丞相斯言就在锦城多个商铺做东,向家中无钱粮撑到麦收的贫困农户发放钱粮。
斯言是苏木的门生,之前就已经在朝中担当司天监的总管事大司马。苏木中风死亡以后,朝中上下一致猜测斯言命不久矣,都说树倒猢狲散,作为苏木的门生,斯言自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谁知高子离一个月前,竟然让年仅二十四岁的斯言接替老师苏木的位置出任丞相。且不说斯言年龄尚小不足以当此重任,高子离没有杀了斯言就已经足够让人吃惊的了。
尽管外界流言纷纷,斯言还是在两个月前不卑不亢地就上任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斯言的第一把火,就是发放钱粮给锦城的百姓,倒是让锦城的百姓过了个安稳年。
年后想着钱粮也放得差不多了,谁知斯言还是在继续以麦收时节未到为由继续发放钱粮,这反倒让人们生了疑心。
斯言哪里来的这么多钱粮,可以供他如此收买人心?皇帝既然加大赋税,有怎么能容忍丞相拿着搜刮而来的钱粮去白白施放给别人?
在这样的情境之下,锦城的一片欢乐似乎也只是一个表象,暗地里依然风起云涌。
斯言今日下朝以后随意地在锦城街道上转悠了两圈,物价基本上是平稳的,行人的脸上或多或少地带着些喜色。
他穿着便服,一个人走在街上,没有家丁也没有小厮和侍卫随从,任谁也不能将他这样一个俊朗年轻的公子哥和权倾朝野的丞相联系起来,都以为是哪个富人家的公子哥或者官家子弟出来闲逛。
斯言脸上并没有多少喜色,一双薄唇也是紧紧地抿着,光滑的湖蓝色丝绸长袍随着他的走动而熠熠生风。
他知道,这样稍显繁荣的景象不过是出现在锦城的特有的现象,出了锦城,外面的其他城池大都是一片荒芜之景。虽不至于民不聊生,但比起往年来也是家家户户都在温饱之中挣扎。
而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皇宫里那个“皇帝”。
过不了多久,春旱就会降临,到时候,大量的流民就会涌入锦城,真正的考验才算是来临了。
乱世啊。
终归是遇上了乱世。
斯言的脚步停在了一家米铺外。
米铺的老板看到斯言的身影,立刻认出了这是当朝宰相,忙从柜台后面站出来,迎着斯言进了店里。
“斯大人,您楼上请。”老板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躬身给斯言指路。
“那位大人可也来了?”斯言并不着急上楼,反问道。
“是的。”
斯言望了一眼楼梯的尽头,心里涌起无限的感慨。
米铺的上边本来是有好多房间的,但是两个月以前,一位不肯透露姓名的神秘男子买下了米铺,把二楼所有的房间都打通成了一间。
然后在某天,斯言从楼下路过时,二楼临街的窗户忽然打开,一个戴着面具却依然英气逼人的男子侧身坐在窗口,手里还端着一杯香气袅袅的茶。
男子没有看斯言,却在跟斯言说话,“斯大人,上楼一叙可好?”
斯言第一直觉是此人非富即贵,男子周身都散发着不可侵犯的高贵气质,让人忍不住心生敬畏。本来遇上这种事,斯言应该转身就走的,苏木死后他在朝中的日子已经快要让他崩溃了,哪还有心思和陌生人叙旧。
更何况,斯言打小就进了丞相府,自认并没有什么旧友。
但是那男子忽而转过头来,面具下一双黝黑的眸子深不见底地看着他。那一瞬间,斯言只觉得有什么力量在促使他走进米铺。
后来斯言回到自己的府邸才恍然大悟,那真的是一种老友相见的熟悉感。
那天以后,高子离对斯言的态度骤然转变,甚至让他做了丞相,虽然没什么实质意义上的权利,但是日子是好过了些。斯言也在那男子的支持下,开始对锦城的百姓施放钱粮。
其实斯言心里,是害怕那个男子的。
毫不意外地,男子依然像两个月前初见一样,戴着面具坐在临窗的位置,窗户开着,可以看到外面热闹的街巷。
“大人。”斯言作揖道。
男子转过头来,银色的面具散发着泠泠的寒光。
“不必多礼,坐。”
斯言很想问,你到底哪里来的那么多钱粮,两个月啊,锦城那么多平民。
男子仿佛看穿了斯言的心思一样,先给斯言倒了一杯茶。
“喝喝看,我以前最爱喝的就是这种茶了。”男子如是说。
纵有千万个问题堆积在嘴边,斯言都觉得自己在面对男子时什么也问不出来。他太出尘了,莫名地就让斯言信任;他给斯言的感觉太熟悉了,跟那个人一模一样。
斯言看着他深不见底的双眸,默默地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就是这一口,斯言彻底惊呆了。
愣了好久,斯言连呼吸都不知道怎么呼吸了。
斯言站起来,脸上的满是惊骇,他撩起衣袍的下摆,就要跪下去,“皇……”
没有跪下去,男子只是伸出手虚扶着,斯言就怎么都跪不下去了。斯言惊讶于男子的武功或者说灵力,更多却是心酸,甚至眼眶都红了。
“别那样叫我,我如今也不是那里的主人了。”男子又喝了一口茶。
顶级天山银针,北王属地才有的茶叶,长在天山之顶,一年也只得三两二钱,这还是年成好的情况下,要是年成不好可能一钱也得不到。
自然,这样的茶叶都是用来进贡的。
去年斯言有幸,得楚墨召见一次,在楚墨的御书房喝过,那味道真的是让他终生难忘。所以刚才斯言只是轻抿了一口就立刻明白了眼前的人是楚墨。
虽然不知道楚墨在过去的几个月里都经历了什么,但是能再见到楚墨,对斯言而言,就像是大海里飘荡了无数个日夜,突然瞧见了一个罗盘一样。
“您还活着。”斯言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半天也只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男子面具下似是轻笑了一声,“是啊,我还幸运地活着。斯言,你可愿意继续帮我,也许接下来我要做的事,会让天下大乱。”
斯言想也不想地就再次跪下,这次他动作实在太快,楚墨没来得及阻止。
“臣愿肝脑涂地。”
楚墨的眸子越发深了几分,“你可明白了‘天下大乱’的含义?”
斯言抬起头看着楚墨,“乱世才能安邦,安邦才能定国。在斯言心中,天下的主人从来都只有您一个!”
听了斯言满是豪言壮志的话,楚墨却并没有现出高兴的表情的来,面具下的眉头反而皱得更深。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后,楚墨伸手扶起斯言,“斯言,从前我就告诉过你,这天下的主人从来不会只是某一个人,我也从来没想过要做这天下的主人。你呀,怎么还是没想明白这个道理呢?”
“是微臣糊涂。可是微臣心里明白,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君临天下,什么样的人才有资格君临天下。绝不会是楚罹那样的人。”
斯言不懂为什么楚墨会那样跟他说。
“说到楚罹,这才是我今天找你来的目的。”楚墨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谈话这才算是进入了主题。
一直到天色黑尽,斯言才从米铺楼上下来,眉间尽是忧虑的神色。
斯言离开后,原本只有楚墨一个人的二楼突然闪现出一个容颜绝美的女子,她浅笑着走到楚墨身旁,拿下了他的面具。
楚墨伸手将珈蓝揽进怀里,又是一声叹息。
“可是累了?”珈蓝提他抚平眉间的褶皱,担忧地问。
“珈蓝,我这样做到底对不对?高子离我们是绝对不能信任的,可是我不想把斯言牵扯进来,他太刚硬,迟早有一天会毁在这一点上面的。而且,我实在是不忍心看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珈蓝自然明白,楚墨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个心软善良的人,说白了,楚墨其实根本就不适合做皇帝,他远没有帝王该有的杀伐决断。
“楚墨,我也不愿意的。可是我们能怎么办?不这样做的话,只怕兮亥会牺牲更多的人。自古以来没有皇帝的手上是不沾血的,没有。”
楚墨抱紧了珈蓝。
他何尝不明白珈蓝的意思,只是他本来就无意做什么帝王,这一切对他而言都只是沉重的枷锁。偏偏他还不能拿开这些枷锁,只能把枷锁更紧地缠绕在自己身上,不让它掉下去。
“有我在呢,楚墨,不要担心。”珈蓝埋在楚墨的怀里,柔声安慰。
谁又愿意天下大乱呢?只是不乱,就无法结束现在的局面,就无法将兮亥逼出来,就无法取而代之。
所以他们都没有选择。
斯言回到府邸的时候,看到高子离站在大门口,似乎是在等着他。斯言头皮一阵发麻,他不愿意见到高子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