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太平 一
掌灯时分,舒赞终于得空来教导二童医术。
如今怿尘记忆中的知识着实不多,虚无之境前的记忆,除了那些模糊的常识外,就只有一些常用的文字。
书房中,二童静静的站在舒赞跟前,他们不见舒赞拿出任何有关医学的书籍,也不见桌上放有药材,他只是双目微闭的坐着,似乎想着些什么,又似在挣扎中。
书房中一片寂静。
“寻忆,你可知何为医者。”舒赞忽然睁开双目问道。
怿尘哪里知道这个,吱吱呜呜了半日也没说出一个字来。舒赞见此也不见他有何表情,自是继续道:“韵儿,你告诉他。”
舒韵应声答道:“所谓医者,便是以身怀之术来救死扶危。”
舒韵的回答简单明了,是怿尘喜欢的风格。不过怿尘如今才发觉舒韵在一动一静间的区别了。回想这半日里,舒韵只有是在谈到有关医术的事情,她就会静下来,且在她身上发现不出一丝她这个年纪应有的气息。而在动时,则是另外一番光景。
舒赞点点头道:“寻忆,你可明白了。”
舒韵所言,其实都是与生命有关的事情,怿尘在虚无之境中产生的意识其实大部分也是与生命有关。两者间不同的是,舒韵言中之意是救命,而虚无之境中产生的意识多为如何保命。
怿尘默认的点头道:“弟子知道了。”
这一夜,舒赞没有交怿尘任何关于医学上的本事,一直挂在他口中的是医德。怿尘是首次听到医德一词,从舒赞口中所述,他总结出,所谓医德,就是不怀歹心的救人,至于这个不怀歹心的解释,怿尘恐怕是一夜也说不完。
直到子时过,怿尘这才回到自己的房间,怿尘静静的躺在床上,如今他床上一切物品多是舒韵曾经用过的,因此带着一丝淡淡的幽香。在幽香之中,怿尘心无杂念的想着归寂消失一事,他还清楚记得当时归寂是向他撞来,之后便是人事不知。
难不成归寂是进入了自己体内,怿尘大胆的猜测着。
此后怿尘又想到,归寂是一座有形有质的巨塔,它能变化大小,已是难以置信,它若真是入了自己体内,那也太不可思议了。
次日,怿尘才明白何为医学。指导怿尘医学的并不是舒赞,而是舒韵。所学的东西倒也简单,那便是如何辨认药材与它们的用途。
怿尘心思哪在药材上,他一直想学的就是舒赞闻声辨位的本事,他还没等舒韵介绍几种药材,他便要求舒韵教他望闻问切中的“闻”字诀。
舒韵虽是位柔弱女孩,可在有自己立场的时,那是丝毫不肯退让的。但怿尘那也不是吃素的主,经过了十余日的软硬兼施下,终是以舒韵的失败而告终。不过怿尘真希望自己不知所谓“闻”字诀的窍门。至少,在不知之前,还有个盼头,如今,什么也没得盼了。被舒赞使得出神入化的“闻”字诀,入门实在太容易了,不过就是用耳去聆听病者讲述病情,以及病者的呼吸之声等。怿尘想,就这些,应该只要是个人就能办的。但若要有舒赞那般的神通,就是资质出众、意志坚定者,没几十年工夫,何谈成就。
自从此事后,怿尘再也不去探寻归寂的事情,他可不愿归寂的结果沦落为“闻”字诀那样的结局。怿尘这时发现,原来未知不仅会带来恐惧,也会带来期盼与幻想。
书房中,舒韵目不转睛的看着手中医书,此刻,似乎在她眼中只有了医书的文字。舒韵最近在医学上与之前相较,要更为刻苦了,她发觉,怿尘的记忆非同常人,无论是药材的气味与形态还是用途,他只要过上几眼,在闻上一闻,就能记住。如今舒韵开始明白父亲舒赞为何会称怿尘为怪物了。在资质相差悬殊之下,舒韵知道,怿尘用不到多久就会超越自己,她能做的,除了刻苦外,就是更刻苦,她不希望有人能超越自己,哪怕是怿尘也不行。
怿尘坐在舒韵对面,一手撑着下巴,一手玩弄着桌面上的药材,今日要完成的功课,他只花了一个时辰,如今他已闲了许久,可要他去另寻功课去做,他可是万万不干的。天天对着大堆大堆的药材,他早就看厌了。怿尘目光在书房中扫视了几圈,最终落在舒韵身上,他已经多次确认,在书房中,除了舒韵外,实在在无其他好看的。
怿尘就这样静静的看书舒韵,观察她的每个动作,以及他能看到的每个部位,甚至在无聊时,他会去数舒韵睫毛的数量,因为舒韵的双眸很清如秋水,可要是一直盯着她的双目,感觉总有些不自然,怿尘这才为自己找了点活干,这次也不例外。
怿尘瞪大了双目,倒影出了舒韵的双眸,此时他正一根一根的数着舒韵的睫毛,正当怿尘数的起劲时,倒影中的双眸忽然闭上了。怿尘暗叫可惜,他已数了半日,舒韵这一闭眼,又得从头来过。怿尘耐心的等着对方双目的睁开。意外发生了,舒韵的双目是睁开了,可她睁开的双目是正看着怿尘的。
此等突变,怿尘是从未遇到过的,他急着回避对方的目光,耳中却听到舒韵疑惑的声音道:“奇怪,最近怎么总觉得有人在拔我的睫毛。”
怿尘听了这话,全身一颤,心中暗道侥幸,没被发现。可怿尘也有些奇怪,舒韵为何会感觉到有人在拔她的睫毛。
“寻忆,方才是你在看我。”
才得到的侥幸就这般被剥离了,怿尘吱吱呜呜的道:“就……看了会儿。”
“碰……”一堆药材扔在了怿尘面前。“熟悉熟悉。”舒韵的声音永远都是如银铃般。
当怿尘再次看向舒韵时,又有一堆药材被扔了过来。
弹指间,已是半年时光,这半年里,怿尘每日就对着那些奇奇怪怪的药材,还有舒韵。至于舒赞,不过偶尔抽擦一番。
半年中,怿尘已完全融入了济世堂,尤其是与舒韵之间,更是亲密无间。可这半年中,怿尘一步也没踏出过济世堂,而他又没少听舒韵说起外面世界的如何如何,这不免让他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
书房中,怿尘摇着舒韵的胳膊道:“师姐,你就跟师傅说一声,叫你带我出外面转上一圈如何?”
这一月中,怿尘每日都会有三摇。舒韵终于忍无可忍了,她一把将书仍在桌上,道:“你闭上双眼。”
怿尘为之一惊,他不知对方何意。舒韵见他迟不闭眼,掏出了自己的手绢行到怿尘身后,将他双目蒙上,道:“你要是不用双目也能辨认出我给你的十种药材,我就帮你说。”
说罢,舒韵不再去管怿尘,而是随手爪了一位药材,放在怿尘手心,道:“可辨别得出。”
“砂仁。”怿尘脱口而出的道。
舒韵微微一愣,当时她熟悉药材时,不用双目辨别药材可用上了整整两年有余。不过在她还是有些不信,于是放了一位药材在怿尘手中。
“黑山栀。”
“明天麻。”
……
……
十种药材,怿尘皆是脱口而出,连闻都没闻,舒韵硬是愣着了当场。舒韵哪里知道,怿尘的感知,无论是视、听、嗅都要强于常人,就是不将药材放在鼻前,他也是闻到药材的气味的。
“师姐,而今可以去了吧。”怿尘摇着舒韵胳膊道。
舒韵面上渐渐浮出了笑容,她嘴微微的张开,飘出了两个字:“不行。”
结果早在怿尘意料中,这半年中,怿尘还知道了儒家常说的一句话,“天下为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舒韵就是这种名副其实的女子。不过怿尘心中有的是对付她的计策,因为他在心中并不承认自己是君子,尽管舒赞时不时的提醒自己要做君子,君子所作所为,与他在虚无中产生的意识出人实在太大了些
怿尘仍是摇着舒韵的胳膊,只是他面上浮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道:“师姐,既然你已考了我,不如也让我考考你如何,要是我输了,我就不在烦你,要是你输了,就不可再……”
舒韵柔声的说道:“说话可要算数。”
怿尘不答,只是将方才蒙住自己双目的眼手绢蒙到了舒韵头上。
舒韵的回头如流水般流畅,不假思索,不带丝毫犹豫,就如那十位药材的名字早在他脑子排列有序,她回答的速度自是不比怿尘慢。当舒韵看到桌面一排药材时,不觉一惊,那不正是方才自己给怿尘辨认的药物又是什么,而且无一顺序混乱者。
怿尘嘿嘿一笑,道:“师姐果然厉害。”
舒韵脸面涨得通红,哼了一声道:“走啊!”
如此结局也是在怿尘意料之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