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生死 三
大劫过后,石干峰已然不复存在,余下的不过是堆积如山的碎石土壤,与弥漫在空中的灰尘石屑之气。在这荒芜山脉中,水源一直是倍受关注的,然而此时在坍塌了的石干峰上,有多处泉流涌出。泉眼分布不均,且是有大有小,但只要是有泉眼所在之处,空中的石屑气息就会被淡淡清香取而代之。
此时,石干峰上飘飘荡荡的落下一位须眉黑白并兼的黄衣道人。那道人望向西南方许久,这才听他叹声自语的说道:“紫阳啊!紫阳,你用老命推演出的先天卦象,到底哪一句可信?又有哪一句不可信?”道人就如寻常百姓祭拜好友那般,说着推心置腹的话。
黄衣道人离去不久,又来了一位白须白发白衣的道人,他摇头连叹数声却没言语,只是顺脚踢飞了一方大石,在那大石下面,赫然露出一株方展露嫩芽的幼苗。白衣道人又是连叹几声,这才说道:“七弟,你如今可明白当初我的苦心了。”
白衣道人方离去,又来了一位中年文士,他对着那已沦为废墟的石干峰苦笑道:“报应啊!报应。百年前我算计了你,百年后,我却连算计我的人都找不到。楚轩、溪月,我们也算是扯平了。”
这三人的来去皆是无影无踪,且停留时光也是同等的短暂,他们就似被家人看管的太严的孩子,好不容易偷着跑出来玩上一朝。
小孩落地之后,一直往西而行,这一行就是三日,在这三日中,他翻山越岭,走桥过水,双目皆是紧闭,就不知,他是如何避开一路险境,还好他行走于山野之中,不曾遇上一人,若非如此,有人见他闭目而行,难免会生出如猛鬼复生诸如此类的说辞。
悦耳的鸟鸣声不住的在小孩身旁响起,数十只猿猴不离不弃的跟在他的身侧。忽的,一声古怪的猿啸打破了这奇妙的一幕,小孩身旁的生灵闻声一哄而散,瞧他们离去的光景,带了八分惶恐,有几只老猿甚至还带了几分狼狈。
小孩双眼缓缓睁开,他似乎对于方才发生在身旁之事全然不觉。只是初见日光,在小孩眼中,只觉世间一片惨白,使得他双目刺痛难忍。下一时,他又闭上了双目,隔了许久,他这才再次开目。此一次,展现在小孩眼中的是个全新的世界,这是一个有声有色的世界,与他记忆中的那个漆黑世界完全不同。小孩适应片刻之后,这才真正注意到周身环境中,这是一座近似原始的森林,参天古树与漫延宽广的老藤不难见到,只是观那些树木,不胜茂密而已,瞧这光景,此处因非富饶之地。
“此是何地。”
小孩自问道,却无旁能回答他的此问。
“我是谁。”
小孩又问道,周围仍是一片寂静,只有山间响起了几声鸟鸣。
原来,小孩本姓为竹,名怿尘,乃楚轩、溪月之子,三人本因故而亡。
怿尘回想一面,记忆中除了那些常识以外,却是一片空白。他狠狠地拍了一记后脑,仍是记不起往事,可他脑中却开始有些隐隐作痛,他不敢再去多想,再次打量了一番周身环境,方才意识到,此地杂草丛生,荒无人烟,实乃凶险之地。天色已近黄昏,若找不到好的栖身之所,夜间的老林中会出现何等凶险,怿尘不得而知。
世上之事,如意者稀少,而今已是天地如墨,怿尘仍是未寻到适合的栖息所在。好在他此刻心情正佳,尽管脑中仍处于一片空白,却远比苏醒之前在那朦胧中度过的无限岁月,不知胜了多少。
朦胧只是怿尘的感觉,就如意识行走在混沌虚无之中,不知天地何广,不知己身何状,不知口出何言,能知道的,除了黑,还是黑。黑暗中,色、声、感、触无知无觉,眼不见物,耳不闻风,身无感触。那里,无法见证岁月的流逝,时间等同静止,唯独他的意识是活动的,他不知在那里多久,或许只有几日,又或许是万载,只是这些,他都不愿再忆起。
如今这世间,有形有色,眼能视万物,耳能闻三籁,触手有感,风拂知凉,日晒知暖,就连肚子也会感到饥饿,这如何叫他不胜欢喜。
红日已落幕许久,怿尘心情虽佳,只是天空不作美,也不知今日是何日,竟举头不见明月星辰,眺望难寻磷光萤火,在这荒山野岭中,竟成了名副其实的伸手不见五指。怿尘对黑暗有着与生俱来的恐惧,而此时的怿尘却并不如何惧怕。黑夜中,怿尘的双目泛起了淡淡红光,有如一头猛兽在夜间行走,在这红目之下,能依稀能瞧清周身数丈的事物,这才是他在黑夜中不再恐惧的真正缘由。
怿尘原本以为,在黑夜中还能看清周身世界的事物是理所当然之事,而事实,寻常人在此时此地,是见不到一切事物的。
模糊中,怿尘眼中出现一个不明白物,似有光芒反射,十分显眼。怿尘见之,戒心大起,做好随时搏斗或是逃奔的准备,这些反应是在他苏醒前的虚无之境中逐渐产生的,他不知产生这样一个想法需要多长时间,而今在他脑中,已有不少类同这般的意识。
未知,是怿尘极为深刻的一词,当下出现在他眼中的不明白物,就是一种未知存在,而未知演化成现实的种类,那是匪夷所思的。尽可能的化未知为先知,此也是虚无之境中产生的意识。
怿尘不敢有丝毫动作,他的双目紧盯着不明白物,只要对方有所动作,或许怿尘就能判断出他的意图。时间如流水般的往后推移,怿尘已有些手麻脚软之感,然而对面的那不明白物还是不曾有丝毫动静。怿尘心中逐渐浮躁起来,他如今年纪不过十,记忆不过半日,能够保持如此之久的沉默,已属罕见了。怿尘深吸了口气,缓缓向白物挪了过去,与此同时,他打起了十二分的谨慎,然而那白物仍是一动不动,就如同沉睡了的猛兽那般。
“咔嚓。”一声毫无征兆的动静从不明白物后面传出,怿尘闻声急忙后退几步,作势防备,他的动作几乎与响动同时上演,且他动作敏捷,就似不假思索的使出来,故而在他完成了这一系列动作过后,还能见到一道灰影从白物后面窜出,朝着他相反的方向逃离而去。那道灰影虽快,可怿尘却看的真切,那是一只受了惊的野兔,野兔的巢穴或许就在不明白物后面。野兔方才逃离的动静着实不小,然而那白物仍还是一动不动。此时怿尘已将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收起了警戒之心,大步向前,来到白物前面,坐了上去。
原来那是一座白石丘,这石丘光滑如镜,其上不见杂草荒木,隔远看,那是最显眼不过的。怿尘不觉心下好笑,原来自己警惕了半日的东西,竟是一件死物,还好这件死物并非全无价值,用以歇息,那是再好不过的。若不如此,之前那半日的惊心就是白费了。
从不同角度去判断事物的价值,这也怿尘在虚无之境中产生的意识,当然,这句话从另外角度,可理解为逃避,又或者是安慰。
怿尘躺在石丘之上,心如明镜,回想着从苏醒前的漆黑世界中自然生成的意识,如今确是成为了他的本能反应,就如,饥要果腹,渴要喝水,遇险便逃,诸如此类。怿尘脑中虽不停运转,然而他仍不敢合眼,合眼后的黑暗让他恐惧,如今虽是黑夜,却也能看到一些事物,他就这般双目紧睁。不知过了多久,怿尘只觉脑中逐渐沉重,意识逐渐模糊,不知不觉中,还是睡去了。模糊中,有一虎啸声响起,闻其声,竟离得较近,怿尘猛地坐起,睁眼便看到不远处有两道森森幽光逼近。
怿尘心下一惊,挺身站起,屏气凝神,双目炯炯的望着那两道幽光缓缓靠近,待二光再接近些时,他已然看清楚,那并非是什么幽光,而是大虫的双目。怿尘不觉倒吸一口凉气,眼前这只大虫,还未长成年,即使如此,那大虫也有百余斤开外,此时他正龇牙咧嘴,馋涎欲滴的看这自己。
怿尘望了望大虫,再看了看自己,两者体块间相差实在太过悬殊了,不过怿尘忽然发觉,那大虫不过是初见时感到有些惧怕罢了,此与初见石丘时的那段空等相较,却少了许多惊吓。怿尘只知自己恐惧的是黑暗与未知,白丘与大虫,白丘无疑更显得神秘。不过怿尘不知的是,在他二次感觉到险境时,与首次相比,他成长了。
对于未知与黑暗恐惧,都是从虚无之境中产生的,可它们产生的途径却有所不同,对于黑暗的恐惧,那是因长年累月只感觉到黑暗而产生的,而对于未知的恐惧则是在黑暗中自然生成的,不曾受到外界影响,那是自然而成。
逼近怿尘记忆中的东西太少了些,竟认不出眼前这大虫为何物。怿尘见大虫迟迟不动,似乎与自己的处境有些相似,也是饥肠辘辘,怿尘虽在它身上能感觉到一些危险,但从它身上感觉到不安似乎要更多一些。此时的怿尘忽有了想戏弄大虫一番的想法,于是,他便振振有词道:“你想干甚。”
“吼……”大虫自是不会回答,只是吼叫一声,稍稍后退一步,做出了欲扑之势。
怿尘打量了片刻,这才看清大虫真实想法,不觉微微颤了一记,道:“你要吃我。”
“吼……”大虫这声吼,在怿尘听来,到有几分回答的样子。
怿尘见大虫只是吼叫,而不前进,料想它应该也是怕自己的,当即他腰板一直,一手指着大虫道:“你这家伙,欲进不进,欲退不退,到底意欲如何。”
这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怿尘说完此番话,竟做出了挑衅之势,双目直射大虫双目。大虫就似被电击般的一声狂啸,带着吼声奔向怿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