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祭花颜(清明万字特别篇·一)
贵安三十七年春。春光正好,桃花遍地。
卫国盛产桃花。一枝枝一朵朵,漫山遍野徐徐绽放,粉红色的花蕊带着新鲜的露珠。卫国美丽的女子在桃花间穿梭,粉红的脸颊与桃花相照应,竟分不清哪里是桃花哪里是卫国女子。正所谓人面桃花相映红。
“卫国出好女,玉面胜桃花。”
与卫国盛产桃花相呼应的,就是卫国出美女。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卫国风水比较好以及盛产饰容之物的关系,卫国女子大部分都长得很美。削肩细腰,杏眼桃腮,回眸一笑百媚皆生。加之大多家教良好,性格温婉贤淑,尤擅绘画女工,因此,各国男子都以娶到一个卫国女子为荣。每一次进奉给燕皇的美女中,也以卫国女居多。
临康城外,一个女童正在放风筝。身后,有许多名粉衣侍女在扑蝴蝶。女童肌肤白皙若雪,面颊上的粉嫩如两朵初绽的桃花。水灵灵的大眼睛如含了一汪上林春水,清灵澄澈,眼神纯洁得像从未描画的宣纸。小小朱樱似红透了的小樱桃。虽小,却发丝乌黑,用白色发带束成双鬟。一袭月白烟云蝴蝶裙上绣着的蝴蝶随着女童的步履跑跳而翩翩飞舞。
“公主,这都已经一早上了,您也不歇歇。来休息一会儿吧。”
小公主凤绣央的乳母昀娘在一旁劝道。凤绣央想想,昀娘不说的时候没觉得,昀娘一说,仿佛真是有些累了。撅了撅嘴,道:“好吧。那本公主就稍微休息一会儿。只是稍微稍微的那么一小会儿哟!”
说着,一名粉衣侍女上来接了风筝,凤绣央则找了个地方坐下。昀娘见凤绣央一副意犹未尽的扫兴样子,向一旁的一个看起来约莫十四五岁的侍女吩咐道:“你去给公主摘些花来戴。”
凤绣央一听戴花,立刻高兴起来,把放风筝的事立即抛到了九霄云外。“戴花?好啊好啊!快去快去。”
小公主毕竟是孩子心境,几朵花就给哄下来了。那粉衣侍女应一声,便到一旁的溪旁摘花。小公主以及一应侍女原本在的地方离溪并不近,再加上溪相对于小公主等人所在的地面要低一些,因此看不到溪边的景物。
小公主正接过水喝,便听到小溪的那边传来一声尖叫,以及那个去采花的侍女惊恐的声音:“公主,这里有个人——”
其他人尚未反应过来,昀娘就先跑了过去。她知道,这个粉衣侍女年纪虽小却也不是那种大惊小怪的人,若是一个普通人并不会将她惊吓至此。待她过去看到溪边的景物,虽早有心里准备却不由得还是向后退了一退,生生遏制住了喉咙中呼之欲出的尖叫。
一个浑身是血的小人儿躺在溪边。衣服早已被血染红,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彼时,公主也跑了过来,看到这一番景象,也是被吓得不轻,一声尖叫。昀娘壮起胆子,颤抖着走过去,颤抖的双手探了探躺着的那个人的鼻息。
“她还活着!快叫太医!”
一听这个躺在地上的看上去就没有多少生还希望至少可以说是伤得一塌糊涂的人还活着,周围的人立刻就精神了。虽然看这伤势估计要恢复到正常人也困难了,但是好歹不像出门就见到一具尸体那么晦气不是?再加上小公主还小,若是被吓着了梦靥了,也还是他们这些下人的责任,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快快快叫太医叫太医!”
小公主一听还活着也不那么恐惧了。咦,那一脸的兴奋是怎么回事儿?!拜托啊小公主,你是在玩救死扶伤小游戏吗?这不是花样作死大赛啊躺着的那个可是真正的生命濒危啊!昀娘看到小公主一脸兴奋地扯着太医过来的样子,一脸无语地在内心吐槽。
随行的太医急急忙忙地过来。到底是行医多年的人,看到这浑身是血的小人儿虽然也是被惊了一惊,但反应并不如其他人那么大。到底是公主亲自吩咐,就算不用心做做样子也是必然的。上了前去,招呼着其他人把这个伤者抬了上去,抬到了一处平稳的草地上。太医把了把脉,心中不由得有些疑惑。看这小人儿浑身是血的样子,似乎伤的不轻,但是脉搏还算平稳,只是有些虚弱。若是用心救治,以他的艺术,并不难。
小公主在一旁一脸焦急又带着些期待地看着太医。太医站起身来,作了作揖,“禀公主,此人伤势虽重,却脉搏平稳,若是用心将养,过个几月,便不再有性命之忧。”公主一听,松了一口气。只过了那么一小会儿,又急切问道:“那到底是怎么了?”太医依然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恭敬道:“公主别急。具体情况,待老臣细细诊断后再做定论。”
公主皱了皱眉,撅起了嘴,很明显是想立刻知道答案的样子。昀娘走过来,拉了公主的手,蹲下身来,在小公主耳边柔声道:“公主莫急。不如公主去摘些花儿来编了花环,等这个人醒了也给他戴。他如果知道公主亲自给他采花编花环,怕也会高兴得一会子就醒了呢。”
公主歪了歪头,思考的样子甚是可爱。“好吧,那本公主就先去摘花编了花环,等他醒了就赏给她。”说罢,还蹲到那人身旁,因为忌讳着那人身上的血腥,故离了一点,认真道:“你可要快些醒啊,不然本公主就不赏你花环了。”
周围的人听了纷纷偷笑,凤绣央站起身来,白了她们一眼,“笑什么笑?还不赶快给她换身衣服擦把脸,难闻死了。”周围的人只得拼命忍住笑意,福了身:“是。”
太医蹲下身,粗略查看了一下小人儿身上的伤,对于她浑身是血却还脉搏较为平稳这件事情骤然明了。她只是头部有一个较小的疮口,身上有一些零星的刀痕。看样子,她身上血迹的大部分来源并不是她自己的。太医走过去看了看刚才找到这个人的地方,草地上有明显的拖曳痕迹和马车痕,拖曳痕迹中隐隐可见血迹。看来这里不是第一现场。
微微皱眉,看来回去得告诉大理寺。不过得先搞清楚这个人的身份,最直接的方式目前就是让她醒过来。
侍女就地打了清水,用布将这个人的脸擦干净。待脸擦得干净了,周围的人围过来,立刻议论纷纷。
“看起来像个女娃。”“长得挺俊俏的呢。”“生得那么白净,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女儿。”……
太医则取了药箱过来,命侍女再去打了一盆清水,清洗了那女童头部的伤口并简单地敷了药包扎了一番。因是女孩子,不便再对身上进行包扎,便叫了略懂医术的两个侍女,简单教了处理方法和注意事项,便让她们抬着女童进内室将身上的血擦干净,包扎了再换身干净的衣服。随行侍女中虽然没有如此小的,但是十一二岁的身子娇小些的也有,加之这人虽然伤势不重却也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随便包括柔妃穿穿也没什么大碍。
过了大半个时辰左右,里面的侍女才出来。彼时,公主也采花回来了,一听换好了衣服,兴匆匆地就要跑去看,又听说是个女孩子,不由得更高兴了。但是听说还没有醒,顿时鼓起了腮帮子。
“公主别生气。许是这个人有些累了所以睡了会儿,过几日说不定就醒了呢。”昀娘只得有劝道。凤绣央转过头来,“就像我贪睡一样吗?”昀娘点点头,“就是这样的。”凤绣央微微皱眉,在旁人看来甚是可爱。“那她可真是能睡,要睡个几日才能醒呢。我平日里再睡,父王一来叫我就醒了。”周围的人听了,不由得又想笑,但看到小公主正经的样子,又不敢笑出来,不由得又陷入了憋笑的境地。
这样一来,小公主也无心在宫外继续玩了,急匆匆地就摆驾回了宫。这一回,小公主倒是难得的没有像以往一样三分钟热度,不过正是因为这样,苦了蝶舞轩里的人。救回来的那个女童就躺在蝶舞轩的偏殿后,每一日公主一看完书就去看她,每一日都要不停地问什么时候才能醒。最痛苦的是昀娘,她每天都要想各种各样的理由来哄公主,就连卫王听到公主那样上心也不由得好奇,有时候会带着新晋的妃嫔来看看。小公主的母妃柔妃,也每天都陪着小公主来看然后和昀娘一起哄小公主。因此,整个蝶舞轩的人,包括柔妃,都盼着那个身份不明的女童快点醒。
直到一个多月以后,当女童缓缓睁开双眼的那一刻,整个蝶舞轩的人才缓了一口气。然而,很快,另一件事,又让公主起了好奇心,也让整个蝶舞轩的人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那个女童将之前的所有事情,全都忘了。
用太医的话来说,就是由于脑部与心灵同时受到的巨大打击而导致的失忆。
不过幸好,公主也没有为这件事情烦心太久,也让蝶舞轩的宫女们感到高兴。这个女童失忆了,在宫中有没有什么身份,身份尴尬,公主便一回子收了这个女童当蝶舞轩的侍女。公主有给侍女起名的习惯,正在一边吃东西一边看书的她随手给这个来历不明又失忆的女童取了个名字,瑾梨。
彼时,卫王沉溺于后宫美貌如花的年轻女子的温柔乡与卫国特有的美酒佳肴中,并没有对这个女童过多地在意。
不过,很快,让昀娘烦恼的事情又来了。
瑾梨自从醒过来就和公主形影不离,平日里公主看书,她就在旁边和公主一起看;卫王专门请的卫国第一才女屈子含来给公主教导历史时,瑾梨也在一旁认真地听着,倒是给公主解了不少闷。而且,瑾梨虽然失忆了,却生性聪颖,几乎什么都一学就会,不过一年的功夫,就可以和公主吟诗对赋,谈政说史了。而且,瑾梨对史书极感兴趣,每次捧着一看就是大半个时辰。
这些算是瑾梨的好处。然而,好处多并不代表没有坏处,爱读书爱学史不代表她是一个贤良淑德温顺婉约的好孩子。如果真是那样,估计卫王就要把她作为后宫的备选人了。然而,很可惜,她并不是那样的人。
例如,把正在受宠的玫美人的金钗藏起来害得玫美人找了一天还差点迁怒于人,趁沈将军带着其子沈楼入宫的空当对这位长得很不错的沈小公子各种欺负……例如……约他到湖边然后忽然把他推下去然后看他又上来什么的……缺德的事。
总之,无恶不作,堪称卫宫两大小祖宗。
卫王虽不精于政事,对他这个小女儿却是尤其宠爱,对这些事情大多一笑置之,倒是苦了柔妃与昀娘。先是玫美人珍贵人于美人等一干人等来让柔妃管教好孩子,最后连皇后也不免要来说几句。
如此,两个人方才收敛了些。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很快,四年后,凤绣央小公主已经九岁,瑾梨,也已经十岁了。她比凤绣央整整大着一岁。随着年龄的增长,两人渐渐懂事,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玩闹。虽然在寻常人家还是无知幼童的年纪,然而,宫里的孩子懂事得早。这样的年纪,早胜过了宫外同龄孩子的心智。
忘了说了,凤绣央小公主的封号并非就是小公主。卫王再怎么懒,对于自己最喜欢的女儿,也是精心想了封号的。福嘉公主。意为愿小公主凤绣央品行柔嘉,才色兼备,福泽万年。也算是一个父亲对于女儿的最好的期待。
小公主从小学习琴棋书画,政治历史,年纪虽小,却早有卫国第一才女之名,正所谓才名远扬。卫王昏庸,因此小公主很小就与几个哥哥一起辅政。她是卫王所有儿女之中唯一一个辅政的公主,可见其聪颖以及卫王对她的器重。若是她活下来,必定是一个举世无双的人才。可惜,天妒英才,红颜薄命,这两句话无一例外地在小公主一个人的身上应验了。
难得的是,小公主虽然于政治上很有潜力,却也精通烹饪女工。其做菜袭承其母柔妃精巧手艺,要知道,柔妃当年,就是因为做得一手好菜,有“食仙子”之称,又因容貌秀丽,才被送入宫来。福嘉公主作为柔妃唯一的孩子,很好地继承了母亲的好手艺。瑾梨作为福嘉公主的贴身侍婢,虽说手艺没有福嘉公主那样好得让人连连称赞,却也是年纪轻轻就做得一手好菜。
不过,那个时候,瑾梨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在她看来几乎没有什么用的技能今后会发生那么大的作用。不过,这也是后话了。
一日,凤绣央倚在湖心亭中,月白烟云蝴蝶裙的裙角随风轻扬。从小到大,凤绣央唯一没有变的,除了她那与瑾梨日渐深厚的情谊,还有的,便是她对烟云蝴蝶裙的喜爱。从小穿到大,怎么也穿不厌。
“公主在烦心些什么呢?”
瑾梨见凤绣央柳眉微皱,顿时明白,凤绣央应是心中有什么烦心事了。福身行了礼后,轻声问道。
凤绣央正在沉思,瑾梨一语,将她拉出了脑海。不由得叹气道:“天子昏庸。各地诸侯蠢蠢欲动,天子还沉溺于酒色从未察觉。若是哪日燕朝土崩瓦解,那我卫国,定是第一个遭灾的。我早已多次劝诫父王,可父王从未将我的话放在心上。眼见着百姓生活贫苦,相邻国家蠢蠢欲动,国家危亡危在旦夕,我怎能不着急?”
瑾梨听了,连忙去捂公主的嘴。“公主虽担心国事,但也要注意隔墙有耳。有些事情,不是我们可以私下评论的。”见公主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方才放手。公主的嘴角泛起一丝苦笑,轻轻摇摇头。“我不过是对你才这么说说。你放心,这些东西,我知道。”
说罢,便是沉默。瑾梨也是默然。方才小公主的话并无道理。小公主说的没错,卫国能够存活至今,可以说,全部都是依靠燕朝的庇护。新燕天子沉溺于酒色不理朝政,朝中宦官妃嫔专权,政治黑暗。各地诸侯国纷纷蠢蠢欲动,早已开始了诸侯国间的混战。卫国只是因为新燕天子无论如何都对其十分维护(大概是美女多的关系),加之也算是个大国又不喜纷争,才获得暂时的安宁。然而,眼看着小诸侯国一个一个地被吞并,四周邻国对卫国蠢蠢欲动,卫王却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已就该喝酒的喝酒该进后宫的进后宫。朝臣的多少奏折全部都到了凤绣央和几个兄长那里。
说来也怪,卫王一应子女中女儿倒个个貌美如花生性聪颖,儿子却几乎一个都担不了大任。凤绣央的大哥庸碌,二哥有勇无谋,三哥行事莽撞,四哥心性单纯孩子气,其他皇弟都还小,就只有五哥可以担些事。几个人轮流劝诫卫王不知道劝诫了多少回,到最后,几位皇兄都打起了自己心中的小算盘,只有凤绣央和她的五皇兄以及几位皇姐还不停给卫王上奏,卫王却都置若罔闻。
忽然,瑾梨笑道:“沈公子入宫了呢。公主可要去看看?”
凤绣央一听,眼眸一亮。“沈公子?是沈楼来了吗?”瑾梨笑着点点头,“正是沈楼沈公子。公主可要去看看?”凤绣央连忙点头,“好啊好啊,快走吧!”
刚转身,便见一翩翩少年逆风而来。那少年皮肤成小麦色。少年虽小却眉目分明,五官清秀俊俏,一袭素白长袍更衬潇洒美少年风采。凤绣央一脸兴奋地跑上去,“沈哥哥,你怎么来了?”
“父亲入宫给皇上请安,我自然也就跟着来了。”沈楼笑道,笑颜温润如玉。
瑾梨跟在凤绣央身后,款款福身行礼,“奴婢参见沈公子。”沈楼点点头,笑道:“免礼。几日不见,瑾梨妹妹的规矩愈发全了,可见是公主教导有方啊。”瑾梨但笑不语,倒是凤绣央红了脸,“人家哪有。是瑾姐姐生性聪慧罢了。”
虽然名分上瑾梨是凤绣央的侍女,然而,两人早已情同姐妹,形影不离,平日里也都以姐妹想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