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不由得看呆了。只听皇上道：“别人都说美人如画，我看啊，这是人比画美。如此佳人，朕竟从未听说过。”

杜凤君款款福身，“臣女自幼居于深闺不喜外出，自然不似惠荣夫人与贞贵嫔那般芳名远扬。”杜凤君的语气恭敬，然而，却丝毫没有一般人初次见到皇上的胆怯，泰然自若，自信大方。不愧是名门出身的将门女子。

“你可读过些什么书？”

皇后回过神来，重新持了唇角那丝优雅端庄的笑容，道。

“禀皇后娘娘，臣女自幼喜爱看书。四书五经均有涉猎。”

此话一出，皇后心中不由得又是一惊。“女子无才便是德”，淮国虽然不重视于此，却也没有父母鼓励女儿像男子一样博学多才。尤其是将门之女。因此，惠荣夫人和妗妃，以及冯选侍，对于诗词歌赋以及书籍，都是了解甚少的。这杜凤君如此坦然，不只是太过愚蠢还是太过自信聪明。皇后觉得，应该是后者。

“很好。那便留下吧。”

皇后笑着点点头，看着杜凤君退回珠帘后。她不过是顺水推舟做个顺水人情罢了，她知道，即使她不发话，这个杜凤君，皇上也一定会留。

又看了一遍其他秀女资料，皇后笑道：“这姜大人家的女儿姜挽辞倒是名字别致，又出身不低，看画像虽不如刚才那位杜大人家的女儿却也是很好的，不如留下吧。”

皇上只是随便瞟了一眼，便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几轮，又留下来了几个。多半是皇后发的话做的主，只是问问皇上罢了。除了面对杜凤君时，皇上面对着其他秀女，几乎不说一句话。

皇后隐隐感觉到，这杜凤君今后入了宫来，会是一个比惠荣夫人还要不好对付的角色。

皇后的预感在很久以后实现了。不过，那是后话了。

关雎宫同心殿外，由刚开始的喧闹与焦急，变成了一片死一般的沉默。院中的人，仿佛变成了一个一个的木桩子，不说话，也不动。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地盯着同心殿，耳旁，只有贞贵嫔痛苦的叫声。

无论是担忧的还是不怀好心的，此刻都没有说话。就连平时最为活泼的香巧，也仿佛被钉在了地上。韩姑姑从一开始就在里面，素秋素芝也进去了。从刚开始生产，已经许久许久，久得让纤月产生错觉，仿佛在这个院中站了好几日，却一丝没有感觉到腿脚的酸涩。

自从产婆说贞贵嫔的第一个孩子要脚先出来之后，整个院中就是这个样子了。就连太后也不再说话，只是垂眸默念着佛经。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漫长而潮湿。纤月感觉到，似乎整个人的耳边只剩下贞贵嫔痛苦的声音。忽然，贞贵嫔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由远到近的，从同心殿里传出一声婴儿的啼哭。这是新生命诞生的标志！

“生了生了，是为小公主！”

顿时，像一颗炸弹爆炸在关雎宫的院中。“小主终于生了，太好了！”“小主没事了！”“这是皇上的第一位小公主呀！”“太好了，小主没事就好！”

刚才还死气沉沉的众人，此刻忽然炸开了锅。太后也有着他们这样高兴着，久久僵持的唇角，露出了一丝欣慰而高兴的笑容。这可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虽是女儿，不由得有些遗憾。但是毕竟母女平安，而且，皇上终于有了孩子！

纤月愣了一会儿，方才回过神来。随即，也不管什么淑女风范和宫规严谨，就和关雎宫众人一起，沉浸在了浓郁的欢喜中。产婆抱了小公主去洗。过了一久，只见一名产婆抱着一个红色刺绣金凤襁褓走了过来，襁褓中是一个小小的婴儿。

众人纷纷好奇小公主是什么样子，但又碍于太后在这里，还是恭恭敬敬地给产婆让了道将孩子抱给了太后。太后伸手接过孩子。她也是生养过的人，姿势熟稔。

怀中这个小生命，才刚刚出生，双眼还没有睁开。她并不如其他刚刚出生的婴儿一般好动，静静地躺在襁褓中，呼吸均匀，睡得正香。阳光下，她的皮肤如新雪一般洁白纯洁，温和柔软。长长的睫毛洒下一片残缺的光晕，熟透了的樱桃那般的唇，水润润的。那样可爱的小生命，那样小，那样软，让人爱不释手。

太后看着这个小生命，除了“好”外，说不出任何的字。她的手稳而柔软，就像一个舒适的摇篮，小公主换了个更为舒适的姿势后，继续睡着，可爱极了。

这个小生命，和以往她抱过的任何一个孩子都不一样。她抱过的孩子，除了她自己的，就是别人的。抱着她自己的孩子，她心中想的，是如何保护这个孩子不死在宫闱中明争暗斗的刀光剑影中，是如何用这个孩子固宠并保全自己的地位，是如何为这个孩子谋取更多的利益。当她抱着别人的孩子时，她心中想的，是怎样让这个孩子不得先帝宠爱，怎样让这个孩子不超过自己的孩子，怎样应对这个孩子的母亲，甚至，怎样用最完美而又不会惹祸上身的方法结束这个稚嫩的生命。

而现在，怀抱中的这个孩子，是她的生命的延续，是她的儿子的第一个孩子。这个小女孩的身体中流淌着她的血液，她是她的第一个孙女。亲孙女。

而且，她还是由自己最为喜欢的一个妃嫔所生。又生得这般玉雪可爱。虽然她并非皇子，多少有些失望，但是，太后相信，这个孩子所受的宠爱不会比皇子少。

“淮王呢？淮王怎么还没有来？”

太后问道。目光依然没有从这个孩子的身上离开。她是这样可爱，让人看都看不够。

“太后娘娘这是高兴糊涂了呢。今日不仅是小公主出生的日子，还是选秀的大日子，皇上与皇后娘娘都在主持殿选呢。”

一旁的季姑姑笑着提醒道。太后这才笑着道：“是哀家老了，脑子也不好使了。”季姑姑福身行礼恭敬道：“太后娘娘福寿天齐，怎会老呢？”太后不过一笑置之，转过头将孩子递给乳母芬娘，“好好将小公主抱去。”芬娘行了大礼应了，方才抱了小公主下去。

纤月立于一旁。刚才，季姑姑偶然间说道“小公主”时，纤月忽然想起了凤绣央。以前，在还未灭亡时的卫国，凤绣央也被称为小公主，因为她是所有皇室子女中最小的一个。虽小，却从不输皇兄皇姐，小小年纪便芳名满天下。低头黯然，若是卫国没有亡，若是她没有死，今后，她一定会嫁一个天下最好的爱她的男儿，高高兴兴度过一生。

然而……眸中闪过一丝冰凉冷腻如毒蛇般的恨意。淮国，淮国，我定要报这血海深仇！

但是，很快，这丝恨意，就被隐藏在了深邃沉静如月下深潭般的眸中。以自己现在的能力与地位，还遥遥达不到可以报仇的地步。不过，她不急，她可以等。当然，不能干等。

“哀家记得，你好像叫做纤月。”

忽然，太后的声音将纤月从回忆中拉出。纤月忙行礼道：“劳太后费心记奴婢之名，奴婢受宠若惊。”

太后点点头，神色恢复了以往的庄严平静。“你很衷心，也很伶俐。今后好好侍奉贵嫔，少不了你的好处。”纤月垂眸，长长的睫毛低垂，让人看不清她眼中的感情色彩。“谢太后娘娘。奴婢谨遵太后娘娘教诲。”

太后转过身去，声音淡淡：“哀家乏了，回颐和宫吧。贵嫔刚刚生产完，好好照顾着。”一应宫人一起行大礼恭送太后，直至太后的身影消失在了众人视线中，方才起身。

“看不出来嘛，太后都记得你了。”香巧走上前来，拍了拍纤月的肩膀，笑道。纤月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不过是想帮一帮小主罢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太后会记得我。”香巧掩唇轻笑，“还说呢。你一个奴婢能让太后娘娘记得，已经很不容易了。”纤月笑笑，调侃道：“要不哪天你也去敲敲颐和宫的大门？”香巧吐了吐舌头，“这不是作死吗。”说罢，两人相视而笑。

贞贵嫔生产辛苦，还在睡着，由素芝素秋贴身照顾，韩姑姑和林公公在同心殿里照应着。素秋不在，仓库不能没有人管，平日里跟着素秋打理过仓库的只有纤月，于是不得已，便安排了纤月过去打理。

纤月倒也不闲着，先是和香巧一起把账目上所有的东西都和仓库里的实物对了一遍，以查看有没有缺失或者登记失误的东西。素秋和素芝在同心殿里还呆得一会儿，哦，不应该说是一会儿，贞贵嫔坐月子期间主要都由她们两个照顾，韩姑姑和林公公在旁边帮忙。所以，纤月至少有一个月的时间，需要掌管仓库。

查这些东西，便查了两三天，还幸好此时仓库里的东西不算太多，因为生育的皇上太后和皇后的赏赐，以及蕊珠殿的赠礼也是刚送来查好了登记好了才送进库去。虽然贞贵嫔已平安生产，但惠荣夫人和冯选侍还是没有解除禁足，听说是太后的缘故。具体的，纤月便不得而知了。

就在纤月忙着和香巧一起整理库房的时候，贞贵嫔的册封圣旨下来了。晋为从二品修仪。老实说，殷修仪当贵嫔的时间并不长，左不过几个月左右。这修仪虽然不能再有封号，却也是从二品。殷修仪听了之后只是笑笑。她还没有从生育的疲劳与痛中缓解过来。她的眼眸，只是在看到自己的女儿的时候，光彩逼人。

由于殷修仪刚生完孩子身子弱，所以册封礼推迟到新秀入宫后才举行。对于新秀入宫，纤月倒是感觉有些奇怪。当时冯选侍晋封时，殷修仪那样吃心，现在后宫中又要多了好多明媚动人的女子，殷修仪却没有什么表现。偷偷问了素秋，素秋只笑道：“小主先前吃心，是因为冯选侍是从关雎宫的奴婢里出去的人。现在进来的都是些大家闺秀，和小主半毛钱关系没有，小主又怎么会吃心呢？是你想多了。”纤月想想也是，便没有再问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