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贵嫔躺在榻上，面色苍白，双唇紧抿。太后看着贞贵嫔，微微叹了口气。

她是真心喜欢这个丫头。虽然出身大家闺秀，却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架子和傲慢性子，温婉贤淑，又容貌秀美，且精通琴棋书画，无论怎么说，都是一个很好的女子。叹了口气，若是皇上身边都是这样的女子，自己也就放心了。

只是，贞贵嫔最不好的地方，就是心思太过于细密敏锐，又是爱多思多想的。且单纯又太过于柔弱，在皇宫这潭深水里，很容易被湮没。

不过，现在，她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自己本就看不惯冯选侍。本是关雎宫的人，不专心好好伺候主子，反而一天去未央宫那边转悠，要说她没有什么非分之想，没有人会相信。不知道使用了什么狐媚手段勾引皇上，一朝跃上枝头还不懂得收敛，出身低贱还一天撒娇弄痴，让人看不下去。也不学学她主子，反倒这样。是该给这丫头一点颜色尝尝了，否则今后不知道会做出些什么事。

皇上急急匆匆进来，纤月好不容易才追上皇上。进了同心殿，一眼便看到仍是一袭铁锈红万字福寿绵延宫装的太后，以及躺在榻上正在昏迷的贞贵嫔。

比起冯选侍，贞贵嫔显得无比苍白纤瘦，唯有一个与纤瘦身躯不和谐的大肚子，显示着她是孕中的人。按理来说，孕中的人应当渐渐丰腴才对，可是，贞贵嫔却是日渐消瘦，直到今日。

纤月知道，贞贵嫔的样子，无论是对皇上还是对太后，都有着不小的震撼力。先前皇上来的时候，包括去颐和宫请安的时候，贞贵嫔都刻意穿得臃肿，使她显得要胖些。然而，今日卧病在床，珠钗装饰一应卸下，乌黑长发旖旎，趁着苍白的脸颊。那样脆弱，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消失在眼前。

纤月悄悄退了出来。她知道，现在就是太后和皇上的事了。

第二天，皇上便下了旨。冯选侍禁足陶然居，别人没有皇上或太后的旨意，不得出入陶然居。紧接着下的，便是太后的懿旨。惠荣夫人既然身体不适，就安心居于未央宫养病，免协理后宫之权，后宫大事由皇后亲自处理。说是养病，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已经和禁足无异。

听到消息后，最慌张的是妗妃。妗妃本来就是因为惠荣夫人才得以入宫，也是因为惠荣夫人才可以得宠。她与冯选侍都是惠荣夫人一党的人，现在惠荣夫人与冯选侍双双被禁足，她不急才怪。再加上妗妃本就是一个没什么脑子的，自然只是干着急，并且皇上好不容易去蕊珠殿一次，也一直在和皇上说贞贵嫔的坏话。贞贵嫔身怀子嗣，有正是得宠，皇上自然也就不去蕊珠殿了。

彼时，纤月正在关雎宫她所熟悉的小厨房炖着一锅鸡汤。这样一来，惠荣夫人一党现在全部失势，贞贵嫔应该也能够安心用膳了。她愉快地想。

同时，沸沸扬扬的还有采选一事。惠荣夫人等人全部失势不过是宫中的事，而采选，却是让整个淮国都沸沸扬扬。皇上登基以来第一次采选，适龄女子为婚嫁的均得参加。惠荣夫人被太后免了协理后宫之权，操持采选的大任，自然就落到了皇后的肩上。

让纤月想不到的是，惠荣夫人得势时，皇后只是默默无闻，让人不禁觉得这个皇后软弱无能没什么用。然而，现在皇后一人却把采选的预备事务打理得仅仅有条，连太后都不由得对皇后另眼相看。

正值香巧进来看鸡汤好了没有。最近宫里都在说采选的事，连关雎宫都免不了这热闹，茶余饭后，宫女内监们便难免要唠嗑几句，说说笑笑，猜着这次又会选进什么样的佳人来。说起这采选，纤月可是当真不了解，看着她们几个天天闲暇时候聊得热闹，也不禁好奇，却有没什么机会问。正巧香巧在宫中也算是呆了些年月了，她应该了解。琦娘出去尚宫局取海鲜去了，正好小厨房里只有纤月和香巧两个人，纤月便偷偷问道：

“香巧姐，最近我听着要采选了，这采选到底是什么个事？”

香巧听了，不禁笑道：“这你还不知道？就和你当初选宫女是差不多的理儿。只不过选宫女是选些奴婢进来伺候着，采选是选了佳丽来充实后宫。先帝的大部分娘娘小主们，便是通过采选进来的。”

“这我倒是知道。”纤月一边留心观察着火候，一边对香巧道：“只是，只听他们说采选啊采选的，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个选法。”

香巧掩唇一笑，“这你就不知道了。这采选啊，原先只有前朝才有的，其余的诸侯国，便只能选些家人子进来，看不上就当宫女侍候着，看得上就当主子。前朝殁后，各国才开始采选。这淮国的规矩啊，便是刚登基的新帝等级三年后选一次，然后便减到六年一次。”

说罢，香巧可以停了停，吊了吊纤月的胃口。看纤月一脸急切的样子，方才笑道：“这采选啊，先是由各地的官员挑选年龄合适的身家良好相貌尚可的女子。”

“什么是身家良好呢？”纤月微微歪头，问道。

香桥笑道：“别着急嘛。所谓身家良好，就是指在该地名声比较好的良家女，没有什么坏名声，家世五代之内没有犯法的。而相貌，因着男女大防，只是派了上了年纪的老姑子去挑好的身家良好的良家女家粗略看看。”

纤月听了十分好奇，等着香巧继续说下去，同时不忘瞥一眼火候。

“第二关，便是由宫中有资历的姑姑前去，看姑娘的长相及身形。过胖的不要，过寿的也不要。面相不吉的不要，相貌丑陋或只是普普通通的不要。”

“然后，第三关，才是将姑娘带到京城，在一个特定的地方住一个月，由有资历的姑姑和公公看姑娘的仪态是否端庄，生活习惯是否良好，是否有什么怪癖。”

“这一关又会去了许多的人。若是教养差些的，自然就被送回家了。第四关，便是由宫里的老姑姑进行‘密检’”

纤月听了疑惑，不由得问道：“什么是密检？”

香巧的脸一下子红了，像是有两朵极艳丽的夕云飘上脸颊。她左右环顾看看四周没有人，方才凑到纤月的耳旁低声说：“就是将姑娘带到内室脱了衣服看是不是完璧之身……又细细检查姑娘的身子……”

话未说完，纤月不由得面红耳赤连忙摆手。香巧也是羞得再说不下去，直起身来，过了一会儿，似是平复了心情，脸上的红晕下去了些，方才继续道：“剩下来的姑娘，才带到宫中由太后、皇上与皇后进行殿选。”

纤月的心情也平复了些，点了点头，道：“没想到这采选如此复杂。”香巧笑道：“我们这里算是简单的了。比这复杂的可多了去了。”说罢，正色道：“毕竟是侍奉天子的女子，马虎不得。”纤月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忽然，纤月想起了什么，脸色忽的一变，让香巧心中一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见纤月连忙去看了看火候，拍了拍胸脯，道：“幸好，没什么问题。”

见了纤月的样子，香巧不由得好笑，调侃道：“我见妹妹的样子，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原来是把这鸡汤给忘了。”纤月不好意思地笑道：“刚才听香巧姐说采选的事听得太入迷，一不小心就给忘了。还好还好，没事没事。”说着，还故意抚了抚胸口，直逗得香巧咯咯直笑。

“对了，这鸡汤差不多了吧？”香巧扫了一眼鸡汤，忽然想起来了自己的正事，问道。纤月打开盖子看了看颜色，又闻了闻。“差不多了。再过一小会儿就可以起锅了。”香巧点点头，“那我就等着妹妹起锅吧。”

夜晚，吟秋宫陶然居。

冯选侍坐于桌旁下棋。因是禁足，她不过是随意打扮。一袭浅粉色宫装，三千青丝用象牙簪子随意绾起，美丽的脸庞不施粉黛，颇有些出水芙蓉的样子。只是若是如以前那般纤盈清冷，那便更好了。

敏春立于冯选侍身后，不由得愤愤。小主本来得宠得好好的，就是因为那天关雎宫的那个叫什么纤月的宫女请了皇上去，才让小主禁足，要不然，小主又怎会到今天这个地步？

看着夜色渐深，冯选侍还在下棋，丝毫没有睡的意思。敏春不由得担忧道：“小主，时候不早了，要不小主先去歇息了吧？”冯选侍并不回她的话，只是淡淡问道：“今晚是哪些人守夜？”

“回小主的话。是知秋和小云子。”敏春虽不解冯选侍问这句话的意思，但又想想冯选侍可能只是随便问问，便没有再多想，回答道。

冯选侍“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道：“你让他们都去歇着吧，今晚不必守夜了。”言罢，嘴角挑起一丝嘲讽的笑容：“现在我被禁足，料也没人会来。”

敏春皱了皱眉，刚想说些什么：“你也回去歇着吧。放心吧，吟秋宫门前有侍卫，不会有事的。我一会儿便去歇息。”

敏春还想说什么，却还是被冯选侍的一个眼神遣了出去。

冯选侍抬头望了望一轮明月，收着盘上黑白棋子，看着陶然居外的两个人影在敏春出去后虽有疑惑却还是离开了。这样好的月色，定有人回来。即使她在禁足中。

嘴角抿起一丝淡淡的笑容。禁足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一定有人会让她出去。只是，这次连惠荣夫人都被禁足了，恐怕就有些难办了呢。不过不要紧，她早晚会出去的，只是时间问题。

果然。过了一会儿，只见门外出现了一个黑影。冯选侍并不惊讶，像是早就料到一般打开门。她并不惊讶门口的人可以躲过吟秋宫门口的侍卫进来。她知道，只要他想，他什么都办得到。

门口进来了一个披着斗篷的人。那人一进来，冯选侍就关上了门。那人披着墨绿色的带兜帽斗篷，兜帽很大，遮了半张脸，看不出容貌。斗篷宽大，也无法从身形看出性别。斗篷人进了陶然居，拉下兜帽，露出的，是一张青春女子的面容。

那女子看上去并不大，容貌虽算不上天姿国色，却也是小家碧玉面若芙蓉。对于这面容，冯选侍并不熟悉，只淡淡道：“颜娆姑娘。”

颜娆扫了一眼陶然居，“尚宫局还算好，没有给你气受。”说罢，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冯选侍，冷笑道：“你倒还记得我。”

冯选侍只道：“不敢不记。”她清楚，眼前的人虽是奴婢，却是连自己都比不上的。仅仅是因为，她是惠荣夫人身边的人，还是惠荣夫人的心腹。

颜娆也不客气，在椅上坐下，“你这次禁足，太后是发了狠了，连带着我们娘娘也受牵连。你倒好，在这里好好坐着，也不想什么办法。”

冯选侍的神情只是淡淡。也坐了下来，倒了杯茶水，抿了一口。“颜娆姑娘既然来了，就说明，不用我想办法。”

颜娆冷笑一声，“你倒是会取现成的。没错，现在你应该想的，不是应该怎样出去，而是出去以后怎样让皇上再度宠幸你。”说罢，再次打量了冯选侍一遍。

“皇上喜欢的，是你那股子不入尘世的清丽绝俗的仙气，以及你清冷的性子。你可别忘了，当初皇上是怎么看中你的。你倒好，飞上枝头以后就不晓得利用自己的优势来固宠，养的那样圆润，一点刚开始的那种气质也无。你让皇上怎么宠爱你？”

冯选侍垂眸。颜娆的话并无道理，是自己大意了。她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夜，月光如水。她一袭素白纱衣，三千青丝仅用白玉簪子绾起，清丽的面容淡施粉黛，却胜过了浓妆艳抹。她在千鲤池边的亭中翩翩起舞，恍若仙人。

就是那夜，皇上临幸了她，封她为更衣，赐居陶然居。

她当然不能忘。

颜娆叹了口气，她并不是真心要怪她。她虽然看不惯冯选侍，然而，终究是主子这边的人。只要是主子想帮的，她就帮，主子喜欢的，她也必须喜欢。说的这样严厉，只是为了让冯选侍知道今后应该怎么做。冯选侍并不是个愚笨的人，若是愚笨，也不会被主子与他看中。她非常清楚主子与冯选侍的身份。她从小与主子一起长大，主子去哪里，她自然也去哪里。

“你什么也不必管，就好好恢复你的容貌身形，要加强练舞。总有让你复宠的一日。今后，定要小心了。”

说罢，颜娆也不多留，戴上兜帽便离开了。主子与冯选侍皆在禁足中，她不想给主子惹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