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关雎宫后，纤月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怪怪的。感觉很不对劲。

这不是个好兆头。

从玉寿殿回来之后，关雎宫以殷修仪为首的人对她的态度有了明显改观。

本来，在关雎宫里，纤月经常与香穗香巧她们去干一些粗活。

这本来没什么，纤月虽然很受殷修仪喜欢，却也不过是一个低等宫女，做这些是理所应当。但是，自从从玉寿殿回来之后，每当她要做这些的时候，总会有人十分“热心”地来帮她做。

就连小厨房那边，香巧和琦娘也不再允许纤月劈柴烧火什么的。这些事情，都纷纷由她们两个代劳了。若不是因为纤月说自己从小学习烹饪，刀工烹调都香巧和琦娘还真的要连切菜都不许纤月切了。

这样本来是一件好事，纤月可以理所当然地闲下来，思考自己下一步应该做些什么。

但是她毕竟是个宫女，天天这样偷懒，就算别人心甘情愿什么都不说，她自己都觉得瘆的慌。莫不是殷修仪想出了什么办法来整她？想想冯选侍被选成更衣的时候殷修仪那个样子，不由得有些不寒而栗。

虽然自己与淮王真的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做，而且淮王自从那天晚上之后就仿佛忘了有纤月这个人一样，但是殷修仪那样敏感的心思，又是个隐蔽的醋坛子。

虽然殷修仪对纤月很好，人也是挺好的一个人，但是女人的醋坛子这种事情谁都说不准。万一她借此说自己偷懒啊见到皇上一面就骄纵任性不把她这个主子当回事什么的，不说别的，只要“无心”地在太后面前提一提，就有的自己好受的。

到时候还说什么报仇，能够四肢健全五脏完整便算不错的了。

想想还真觉得有点恐怖。纤月不怕死，也不怕那些什么刑具，只是她这次入宫来时有目的的。每天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总是会想起那天的那场大火，和小公主平静而坚决的如玉面孔。

单凭如此，她就不能在这个时候就折在宫里。就算只是可能，也绝对不能有。

“纤月，纤月，睡了吗？”

纤月正坐在床上神游九天，却忽然被一阵声音给唤了回来。纤月隐隐辨出，这是素秋的声音。

纤月本来计划着在殷修仪做完月子之后就把这管仓库一职还给素秋。只是，几次委婉提起，素秋都以各种理由回绝。

而且，虽然如此，素秋一天从早到晚却还是很忙的样子，一天里鲜少见到人影。纤月不由得想起在殷修仪坐月子的那段时间里素秋所说的话。她是殷修仪的陪嫁宫女，又会有什么打算？

不过无论如何，只要是不涉及到纤月，素秋的事，纤月还不打算管。

素秋的品级本就比她高，而且，素秋是殷修仪从家里带来的婢女，她纤月与殷修仪再怎样好也是殷修仪入宫后宫中分来的人。假若她是殷修仪，她也会更信任素秋。

而且素秋为人聪敏冷静，做事仔细有分寸，也用不着她白操这份心。

本来不想理她。这么晚了，听她的声音又是这样偷偷摸摸地来叫自己，估计没什么好事。这样想着，却是鬼使神差地下了床，走过去打开了门。

一开门，繁盛肆虐恍若银华的月光便一下子洒了进来，很快便占据了整个房间。纤月正想问素秋有什么事，便看到，素秋身后，银白的月光中，还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穿着深绿色斗篷，看不出身形容貌。不过看她身材娇小，应该是个女人。

纤月疑惑的目光很快便扫向了素秋身后的这个人，一边思考着如果是什么莫名其妙的人立刻关门呼救命什么的。一边还在想素秋知不知道有个人站在她的身后。

应该知道吧？素秋应该不至于那么蠢。不过凡事有万一，若是素秋聪明一世蠢货一时，她就立刻把素秋也逮进来然后迅速关门上锁大呼救命。

初步策划之后，纤小月对自己的机智勇敢表示十分满意。继续将小眼神聚集在这个穿斗篷的人身上。如果素秋不知道她的身后有个人那她应该会立刻感觉到不对劲。到时候就不会在自己把她逮进房间的时候拼命抵抗什么的，甚至还会自己进来。

而事实是，素秋什么反应也没有。

纤小月正想对此表示疑惑，就看到那个穿绿斗篷的人缓缓揭下了帽子。

此刻虽然纤小月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平静，让自己的表情没有多大变化。但是纤小月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非常精彩。

“奴婢参见太后娘娘。奴婢不知太后娘娘驾到，有失远迎，请太后娘娘恕罪。”

这这这这简直是太惊悚了！如果素秋的身后是莲芸啊甚至是惠荣夫人身边的颜娆甚至是个一脸麻子的猥琐男纤小月都不会觉得惊讶。

但是问题是这是太后娘娘啊！是淮王的生母太后娘娘啊！是颐和宫的尊贵无比的太后娘娘啊！而且，看太后娘娘这架势，看起来不是来找殷修仪的。

太！后！娘！娘！大！半！夜！的！亲！自！便！装！跑！来！关！雎！宫！找！她！一！个！小！宫！女！啊！

这简直是一条爆炸性的新闻，如果传出去绝对是让阖宫沸腾的一个东西啊！

不过恐怕还没有传出去自己就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被弄死了……

“免礼。哀家半夜前来，不是要你远迎的。若是如此，哀家早挑了太阳高照的时候带着人来了，还要等到这夜深霜重的时候独自一人前来？”

“奴婢愚钝。现在深夜，地寒气湿，对太后凤体不利。太后娘娘若是不嫌弃奴婢室小简陋，请太后娘娘暂屈尊体。”

纤月躬身，向一旁让道。素秋柳眉横立，纤月倒是很少见她这个样子。

“放肆！太后娘娘何等尊贵，你不过一介婢女，又怎能让太后娘娘屈尊于此？”

“素秋。”

太后的声音，是一贯的平静无澜，带着一丝平稳沧桑。深夜前来，一看太后的样子，就知道她不想惊扰他人。所以，相应的，太后的声音压得有些低。不过，声音压得低，并不影响声音中的贵气与威严。

纤月忽然冒出一个想法。若是淮王再小几岁登基，太后垂帘听政，也是合情合理的吧？但是，不过是一瞬，就很快打消了这个想法。这可是大逆不道的罪名，纤月可担当不起。

素秋听到太后的话，连忙闪向一边，笑得谦卑而歉意。纤月看着素秋的笑容，忽然觉得，素秋今天晚上很奇怪。凭她对素秋的了解，素秋不是这样的人。

“哀家今天来，便是不在意那么多。外头冷，我们进去吧。”

太后都发话了，素秋自然不好再说什么。纤月让在一旁，让太后进去了。太后进去后，素秋便从外面关上了门。听动静，像是守在门口。

太后也不避讳，随便找个椅子便坐下了。纤月垂手立在太后面前。

“你在玉寿殿的事，哀家听素娥说了。是个机灵的孩子。夜深了，哀家也不多废话了。哀家今日来，与你说的，便是那晚在玉寿殿的事。”

纤月的双眼盯着自己的脚尖，似乎已经猜到太后此行的目的。

“奴婢定知无不言。”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借着月光，太后再次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眼纤月。

纤月长的并不是很好看，顶多算是还看得入眼的那种。本来，太后以为，纤月这小丫头不过对关雎宫衷心些，为人又聪明伶俐些。这次让纤月去玉寿殿，本来太后也不觉得，纤月能够这样平平安安毫发无损地回来，但是她却做到了。为此，太后第一次，用很认真的眼光，看了看纤月。

这样仔细一看太后才发现，纤月，是不同于其他人的。

且不说太后在宫中浸淫多年，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见过，也算是阅人无数，却从来没有见过像纤月这样的人。

纤月的气质，与这宫中所有的女子都不相同。皇后端庄大气，惠荣夫人妩媚慵懒，妗妃骄纵任性，殷修仪温婉柔美。杜美人，姬美人，姜才人她们，也是各有各的特点。小小一个后宫，便几乎囊括了天下所有类型的名门闺秀。

然而，纤月，与她们却是不同的。不光与她们，就算是将这宫城中所有的宫女都拉出来，再从大江南北随便抽几个女子，太后相信，也很难找出第二个与纤月气质相同的人。

“哀家自然相信你会知无不言。就算你想不说，也绝对不敢。”

太后浅浅笑道。这样慈蔼的微笑，语气却是如寒冰般寒冷。听得纤月心中一颤。

“你很聪明，运气也很好。不是所有的人，都有像你这样的好运气。但是，光有你现在的这点小聪明与你的这些运气，是远远不够的。”

纤月从太后的话中，隐隐听出了什么。

“奴婢不才，请太后娘娘赐教。”

“哀家一个老婆子，有什么好赐教的。不过，哀家听说，你原先，是沈将军府里的人？”

纤月鸦羽般的睫毛下的瞳孔一缩。太后显然是专门叫人去调查了自己的身世。在入宫前，她在将军府当过一段时间的奴婢。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太后这老狐狸，很明显是想调查自己入宫的目的。

不过，当初纤月上报宫中的身世是孤儿。现在，除了纤月和那个人外，再无第三个人知道纤月的真实身份。那个人定是不会说的。若是说了，那现在就不是太后单独来找纤月那么简单了。

“回太后娘娘的话，是。”

深夜出行，又不声张，太后不过是浅浅描了淡妆。宫中的女人老得快，三十余岁便算是年纪大的了。有人老去，便有新人进来。每一个，都是年轻貌美，花般容颜，愈发衬得旧人容颜衰退。先帝驾崩后，太后固然用心保养，却终究抵不过时光匆匆。

“沈将军，待你不好吗？”

“沈将军对奴婢有恩。”

纤月低着头，道。

“哦？这哀家倒是没听过，是怎么一回事？”

太后倚在一旁的桌子上，玉手轻轻杵着脸颊。大概是天色已晚的关系，太后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浅浅的倦意。

“奴婢小时候与家人失散。一觉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是沈将军收留了奴婢，给了奴婢一口饭吃。要不然，奴婢此时，恐怕就无法站在太后娘娘面前了。”

纤月正在思考要不要挤几滴眼泪出来加强真实性，语气中已经不由得带了几分悲伤。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要好好的在将军府不干，要进宫来？”

太后扫了纤月一眼，纤月察觉到，太后的语气，与刚才不大一样。有些锐利，如刀锋针刺。

“还是……你另有企图？！”

猛然间，太后狠狠地拍桌，站起身来，脸上已经不是那般慈爱的微笑。纤月连忙跪下。

“奴婢不敢！只是，大淮律法规定，正六品上及以上官员，每隔两年便要送一个婢女入宫。奴婢不过是刚好被抽到罢了，哪会有什么歪心思呢？”

“刚好抽到？谁也不能保证，是不是沈将军故意派你入宫来。沈将军战功显赫，功高震主，若是想派个细作来宫内打探消息，也可以理解。”

太后的双眸看不出情绪，让人无法猜透她心中在想什么。而此刻，纤月也没有闲工夫去详细揣摩。

“奴婢冤枉！沈将军虽然对奴婢有恩，奴婢却也不过只是个普通的婢女。且不论沈将军一代忠良，抗西名将，忠心耿耿。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沈将军要挑细作，也要挑一个长得好看些，又能歌善舞，怎么也要像冯选侍小主那样的。奴婢蒲柳之姿，笨手笨脚，充其量会做几道小菜，沈将军就算瞎了眼，也不会挑着奴婢啊！”

“冯选侍小主”五个字，纤月不动声色地咬重了些。既能让太后听得清楚明白，注意到这几个字，又显得不是太特意。正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果然，太后沉默了一会儿。虽然她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但是纤月知道，她一定是听清了。

过了一会儿，太后缓缓坐下。抬头，已经是如常的端然微笑。

“哀家说了玩儿呢。淮王虽然不是哀家亲生的，却也是哀家一手带大的。他身边的人，哀家不能不上心。”

太后的一句话，让纤月听出了什么。抬起头，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却觉得现在自己说什么都不合适。低下头去，只听见太后的声音徐徐传入双耳。

“你不必着急，也不必推辞。哀家看上你，并不代表你就是板上钉钉。哀家看着，如果你敢有一丝一毫的不该有的举动，哀家马上就可以让这宫中多一缕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