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冯更衣
将近年关。贞婕妤的衣饰很明显变成了冬天的款式,就连各宫上下工人的衣服也换了冬装。
纤月担心菀柳在浣衣局中受欺负冬日受凉,偷偷攒下了一些月例拿出去换了几件冬衣敲敲送去给菀柳。
几个月不见,菀柳一点没变。眸中的清澈依然显得她楚楚动人。对于纤月和纤素被调到了关雎宫,她没有任何怀疑,只是大大的如小鹿般的双眸中透露出几分羡慕。
纤月注意到,菀柳原本细嫩的双手生出了厚厚的老茧,不由得有些心疼,嘱咐菀柳要好好照顾自己。又给了菀柳一些财物,虽少,却也是纤月的一点心意。
几个月来,贞婕妤待纤月,依旧是不冷不热。自从那日纤月给淮王盛上三甜粥开始,便一直如此。
从那以后,纤月也再没有踏足过同心殿。每一次,纤月都是唤素秋来帮忙盛上。素秋也不嫌烦,每次都来。
而淮王,只是在第二次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上次那做三甜粥的宫女到哪儿去了,贞婕妤回答之后,也就没有提过。想必是忘了。
倒是素秋待纤月愈发亲厚。谈笑嫣然,仿佛姐妹一般。纤月也乐得如此。况且,有素秋在,还可以在贞婕妤面前为她多多美言,何乐而不为呢?
是夜。
月光如水,清冷寂寞,就如数月之前,纤月跟着纤素出关雎宫那晚的月光一样。这样美的从天上倾斜的月光,总是隐藏着什么事。纤月发现,纤素并没有回来,一夜都没有。
纤月心中有一种感觉,却又不知道是什么。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因着纤素白日里对她说过“今夜我要出去一趟,你不必管。”再加上纤素不知道有什么能力,大概是因为她是镇南王的细作,每一次她夜里出关雎宫,都没有人会发现。也就回过头,倚着同心殿门前冰凉的柱子,望着月空。
本想小小打个盹,因着刚才的预感,却睡意全无。
第二天早上,纤月备好了早膳,贞婕妤刚起,正坐于铜镜前由素芝和韩姑姑为其更衣梳妆,香巧立在一旁,捧着首饰盒子。待贞婕妤梳完妆用完早膳,纤素依旧没有回来,来的是黄门内侍。
“关雎宫宫女冯氏,娴慎德淑,特赐为从八品更衣,赐居陶然居。奉皇后慈命,晓谕六宫,钦此。”
纤月不由得感叹自己的预感之准。
一夜不见,纤素就从一个关雎宫最低等最普通的小宫女,变成了从八品的冯更衣。虽然只是最低的品级,却已然从宫女一跃成为小主,身份已是大不相同。
微微斜眸看贞婕妤。在听到纤素被封为更衣的时候,贞婕妤纤细的身躯,明显微微一震,眉间闪过一丝惊异,却马上恢复常态,行礼接旨。
黄门内侍走后,贞婕妤起身,转身欲回到同心殿。到了同心殿门前,忽然脚一软,就要摔倒。幸好贞婕妤扶住了一旁同心殿的门,素芝与素秋又赶忙上前架住,方才无事,却见贞婕妤脸色苍白如纸,完全没有方才的淡定从容。
“素芝,你说,我是不是特别没用?”
贞婕妤的唇角浮上一丝虚浮的笑容,愈发显得神色苍白无力,楚楚可怜。纤月见了不由得唏嘘,贞婕妤平日里看上去那样优雅淡定的一个人,没想到,内心也性格柔弱。
“小主瞎说些什么呢。纤月,扶小主进去。”
未等素芝接口,素秋便连忙皱眉安慰道。纤月听出,素秋有意要帮助自己,连忙走上前去,扶住贞婕妤。在接触到贞婕妤的一瞬间,纤月不由得惊异。没想到,贞婕妤竟这样瘦弱。
贞婕妤伤心,并未发现,只是唇角笑容愈发凄凉,“我连自己宫里的奴婢都看不住。怎不没用?”
听到贞婕妤的话,纤月的心不由得一震。原来……
怪不得那日淮王只是对自己随便夸赞了几句,贞婕妤就如此在意。贞婕妤如此仔细的心思,没想到,同时也如此胆怯柔弱禁不住打击。
内心微微有些担忧,脸色上却只是作为一个普通奴婢的沉默黯然。贞婕妤这样的心性,很容易被人左右。
“怪只怪那冯更衣性子轻浮勾引圣上,并不关小主的事,小主不必如此伤心。”
看得出来,素芝对贞婕妤格外衷心。然而,衷心是衷心,素芝固然不够聪明。情急之下说话做事也难免会失了分寸。
素秋暗暗横了素芝一眼,对纤月道:“还不快扶小主进去?”
“是。”
纤月轻声应道。扶了贞婕妤进入同心殿。同心殿中依然熏香袅袅,贞婕妤喜欢的玉兰香。扶着贞婕妤到了同心殿正殿宝座之上。素芝连忙倒了杯热茶给贞婕妤饮下,贞婕妤的脸色才恢复了些许,只是目光呆滞。
纤月觉得,仿佛过了好久好久。同心殿中异常地安静,除了她,贞婕妤和素芝外,没有任何人进来,韩姑姑和素秋也没有。同心殿中静得仿佛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
纤月感觉自己的脊背有一层薄薄的粘稠的汗,却又立在贞婕妤的旁边不敢动分毫。素芝亦是立在同心殿中一动也不动,那样沉闷的气氛。
“你们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过了好久,贞婕妤摆摆手,淡淡道。她的声音轻而飘渺,并没有往常的温婉淡然。纤月心中一凉,看看素芝,她显然比自己更为担心。然而,只能行礼道:“是。”随后,就和素芝一起,准备退出去。
“等等。”
贞婕妤闭了双眸,嘴唇紧抿。
“纤月留下。”
纤月并不解贞婕妤之意,却还是应了一声,留在了同心殿中。素芝显然比纤月更为茫然不解,看着贞婕妤,想要说些什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退了出去。
同心殿里,只剩下贞婕妤和纤月两个人。就像数个月前的那一天,贞婕妤让纤月不要再进入同心殿里,出现在圣上眼前的那一天。
“你和冯更衣的关系很好?”
良久,纤月的腿脚已有了浅浅的酸意,贞婕妤方才轻启花瓣般的薄唇,道。纤月立于贞婕妤面前,低首垂眸,想了一会儿,方才点点头,“是。”
贞婕妤点点头,看不出有什么反应。只是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奴婢愚钝,不知小主何意。”
纤月不解,强忍住抬起头来的愿望,秋水潋滟的眸子中是显而易见的疑惑。
“冯更衣有这样的心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贞婕妤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纤月一怔,她没想到,贞婕妤会问这样一个问题。贞婕妤倒也不急,问完之后,就执了茶杯轻轻旋着杯盖,静静等着纤月的回答。
“回小主的话。冯更衣在关雎宫时性子沉默寡言。奴婢与她虽然在一应关雎宫宫人中关系算是较好,却也只因为同住的情分。平日里有什么事,冯更衣多不与奴婢说。而冯更衣的心思如何,奴婢更是无从知晓。”
思虑良久,纤月方才垂眸,缓声答道。纤月的声音语调平淡,不卑不亢,是一贯的淡然沉稳。然而,她的心中,却并没有这样平静。
贞婕妤静静凝视着纤月,仿佛要把纤月整个人都看穿一般。良久,贞婕妤的脸上,忽然绽放了凄凉的笑意,连连点头笑道:“很好,很好。”
语罢,贞婕妤顿了顿,纤月依稀看到,她的眼睛比平时要湿润些。
“你们两个,很好。”
纤月心中一紧,连忙跪下,“奴婢愚钝,不知道小主的意思,还请小主明示!”
贞婕妤止住了笑容,冷眼瞥着跪在地上的纤月,冷笑连连。
“愚钝?我看你是聪明得很!我看你和那冯更衣就是一个德行,净是些狐媚惑主的狐媚子!一个个的平日里不安分,净想着勾引陛下。很好,我竟然还被你们蒙在鼓里!”
纤月心惊,顾不得其他,连忙俯下身来,额头接触到冰凉的地面。
“奴婢不知道小主为什么说出这一番话,但是,奴婢对小主的衷心天地可鉴!冯更衣的事,奴婢是真真不知道。那三甜粥,只是奴婢为了让陛下多来关雎宫,多来看看小主。奴婢只想好好服侍小主,其余的,奴婢真的什么心思也没有啊!”
贞婕妤现在的情绪极不稳定,若是不能让其平静下来,纤月的处境,就陷于极大的危险之中。贞婕妤堂堂从三品婕妤,若是想要处死一个普通的小奴婢,易如反掌。事已至此,纤月也顾不了那么多,尽快让贞婕妤消除疑心要紧。
“多来看我?是多来看你和纤素那贱胚子吧?!”
贞婕妤的胸膛因为大怒而上下起伏,纤月的心渐渐有了凉意。贞婕妤素来是极为知礼守礼的一个人,如今直呼冯更衣在关雎宫时作为奴婢时的名字,很明显是处于不理智状态,且对冯更衣此事生气到了极点。
到了这个时候,纤月的眼神反而渐渐平静下来。
“奴婢知道,现在奴婢说什么小主都不会相信。奴婢相信小主一定不会冤枉好人。奴婢自认忠于小主,别无他想,良心无愧。”
许久以后,纤月回忆当时的情景,都还惊异自己当时居然把这一番话说得如此淡定而理直气壮。不过,也正应如此,才让贞婕妤的怒气微微平息。
纤月偷偷看着贞婕妤平静了一些,再次俯首道:“奴婢愿为小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还望小主能够相信奴婢。”
贞婕妤心中的怒火渐渐消退,看着纤月,头脑逐渐恢复理智。这纤月虽然平日里与冯更衣相处较好,那日淮王来时也确实在淮王跟前说了几句话,然而,终究是没有做什么。
况且,她那碗三甜粥后,淮王的确以此为由经常来关雎宫。 想到此,不由得有一些愧疚。对纤月道,“你且起来吧。”
纤月听了贞婕妤的话后,心中有些疑惑,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贞婕妤微微皱眉,脸色因方才的情绪巨大波动而有一些潮红。声音放得温和了些。
“你没有听到本小主的话吗?起来吧。”
纤月方才站了起来。膝盖已有了些疼痛。幸好贞婕妤的怒气平息了,也不枉自己刚才这一番。只是,还是不由得有些心惊。
不过是纤素被封了更衣,贞婕妤就如此生气,克制不住自己。很快就要大选,到时候大批秀女入宫,贞婕妤这样的性子,可得怎么办才好。
“今后,小厨房里做的点心,还是你亲自呈上来吧。只是不可再如此莽撞,若是一不小心冲撞了陛下,到时候本小主也救不了你。”
贞婕妤的语气很轻。纤月并不笨,怎会不明白贞婕妤话中的意思,忙答道:“小主放心,奴婢知道了。”
贞婕妤方才点点头,“是了。你先退下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