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溯洄从游

对于珈蓝拒绝和他回去，也是在玄衣的意料之中的事。跟着珈蓝的几千年里，对珈蓝的性子他还是略知一二的。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珈蓝正在经历万年返修期，在接下来长达九十天的时间里，珈蓝只能维持现在的人形状态，并且没有灵力。别说除妖师，就是一个略懂武功的普通人，也能一把匕首就结束了珈蓝的生命。而且，九十日以后，还有长达七七四十九天的灵力修复期，这期间，珈蓝才能慢慢恢复自己以前的修为。随着灵力的恢复，珈蓝身上的妖气自然是用药物无法掩藏的了，若是在珈蓝的灵力没有恢复到足够强大的时候，碰上高子离这样的除妖师，那可是极其危险的事。作为妖界的王，她就是妖界的中心，她不能有任何事。

不过，在珈蓝恢复了以后，也就没有谁，能够伤害到她了。

玄衣撩起袍子下摆再次跪下，这次是双膝着地，“请王三思，不过四五个月而已，王，您可不是这样不理智的人。”

“玄衣，你跟了我三千多年了吧。”珈蓝的目光透过玄衣，遥遥地看向宣明殿，“如你所说，我不是一个如此不理智的人。我留在这里，也不是全为着薇亦。你为了薇亦，可以忍四五个月，反正迟早你会为她报仇。可是，我不一样，我等不了那么久。”

玄衣跪着，听着珈蓝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因为他叫我蓝阙，所以我一刻都不能等，我要立刻就确认，他到底是谁。”

玄衣默然无语。珈蓝却还在说着，就像穿越了洪荒，穿越了梦境一般地说着，“我改名珈蓝，你和青衣、红衣、白衣他们都是知道的。可是谁曾想到这么久远的时光过去了，我竟然又听到了有人叫我蓝阙。我不管他是谁，哪怕让我从他嘴里得到一点点那个人的信息，我也是欢喜的，你懂吗？”

听着珈蓝的话，玄衣一直低着头，不敢抬起来。他从来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珈蓝，这样的珈蓝不是他敬重的王，“玄衣只求王，保护好自己，三个月后，无论如何，属下都会带王离开，哪怕是以打晕王的方式。”

最终还是玄衣退步了，在这样的珈蓝面前，他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他是陪着珈蓝度过了千年前那场乱世直到今日的，所以他多少能明白珈蓝，如果还要说有什么是他不能理解的，那便是不理解什么是无法割舍的爱。

是，他玄衣是爱着薇亦，可是那是建立在他和薇亦是同类的基础上。珈蓝返修前的一个月左右，薇亦出了门就再没回来。如今，薇亦的皮披在珈蓝的身上。玄衣不是不恨，只是他还想着森林里千千万万修为不高的小妖，他如今知道了是高子离杀了薇亦，那么他就不会放过高子离。只是他不急于一时，他现在要为薇亦的内丹修炼，百年之后，他的薇亦就能再回来了。所以他不急。

但是珈蓝不一样，因为她的他只是凡人，生命脆弱到难以置信的凡人。四五个月对他们要累来说，不过是一眨眼，可是四五个月对于凡人来说，可以致命，可以颠覆一切。所以，真的不能等。

珈蓝嘱咐了玄衣两句，就让玄衣离开了。随着玄衣的离开，结界散去，北儿依旧去找她的垫子，珈蓝依旧望着那丛鲜艳的海棠。

和玄衣的几句对话，让她神伤不已。就像把自己个了一千年的伤疤再次撕开来了一样，有种痛彻心扉的错觉。

蓝阙，蓝阙。你为什么要叫我蓝阙，让我如此心神不宁。

回到宣明殿时，楚墨已经不再殿内了，高子离自然也不在，珈蓝皱着眉环视整个宣明殿，忽然道，“都用熏香熏一遍。”

说完，珈蓝就甩袖子离开离开殿前，她讨厌那个所谓的除妖师的气味。

第二日珈蓝见到南儿才知道，昨天高子离来找楚墨，只是因为他听司礼监的管事说楚墨要南儿把名字改了。

楚墨的四个侍女，东儿、西儿、南儿和北儿的名字是早在楚墨登基之前，选出的这四位侍女才五岁的时候，就由高子离亲自占卜得出的名字。用四个方位来命名也并非是随兴而起，而是根据楚墨的运程算出来的。所以，得到南儿要改名字的消息，高子离第一时间压下命令，就来求见楚墨了。

可是楚墨却坚定不移地一定要改了南儿的名字，高子离让楚墨给出一个理由，竟然惹得楚墨龙颜大怒，当场和高子离翻脸。

南儿最后还是在楚墨的的强制命令下，由司礼监择名莲儿。莲儿回来的时候，倒是面色如常，尽管外边已经就珈蓝的事和莲儿的事吵得不可开交了。

今日朝堂上，一些和高子离一样，认为珈蓝来路不明，楚墨却要为此改掉自己大侍女的名字实在有失风雅的大臣，和另一些认为楚墨是皇帝，他想要一个女子进宫不过是他自己的家务事，做臣子的要管的天下万民，而不是皇帝与那个女人的大臣吵得不可开交。一方认为楚墨这是在自毁基业，一方则认为珈蓝不过十岁，一切尚未定论，楚墨也没说给珈蓝什么东西，作为皇帝他自有分寸。

吵吵了一早上，楚墨从一开始的静观变成了最后的怒不可遏，撂下一句“朕要做什么事，几时轮到你们七嘴八舌了？”就拂袖而去，这下，群臣惊愕，多数大臣倒真把珈蓝传成魅惑君王的妖孽了。

听着北儿复述这些话时，珈蓝正在悠闲地给宣明殿前池子里的锦鲤投食，北儿说完，她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其实姑娘，”北儿见珈蓝没什么反应，犹犹豫豫地继续说着，“奴婢看陛下是真的打算封姑娘为妃呢，不过碍着您的岁数，只怕得过两年了。”

这句话倒是成功地让珈蓝停下了投食的动作，她转过身，突然很认真地看着北儿。

北儿呼吸一滞，这哪里像是十岁的小姑娘该有的天真无邪的双眸，说是嗜血的眼神也不为过了。

“姑娘，北儿年幼。”一旁的莲儿赶紧拉过北儿跪下，她又不傻，早知道珈蓝是货真价实的妖了，还在妖界拥有者举足轻重的地位，哪里会是眼前看到的这个十岁的摸样。只怕真正的年岁，足够吓死她们了。

珈蓝慢悠悠地站起来，抖了抖身上散落的一些鱼食碎屑，“宫里的鱼食该换一批了，现在库存的都有些潮，没那么容易捏碎，鱼吃了会积食的。”珈蓝整理好衣裙，就朝大殿走去，因为她看到大殿另一边，楚墨的身影已经出现了。

说起来，楚墨还真是孜孜不倦啊，晚上去御书房也不知道是去睡还是去看奏章，现在才刚过下朝的时辰就又到到这儿来了。

“下次别动不动就跪，我若真的生气，还会给你们下跪的机会？”远远的飘来珈蓝的尾音，莲儿才松了一口气拉着北儿起来。

来不及苛责北儿什么，楚墨已经来了，哪里还有功夫教育北儿。也是北儿自己不会长记性，别的事都能做得很好，偏偏一再触犯珈蓝的雷区。莲儿给北儿使了个眼色，让她自己注意，摇着头赶去大殿随侍。

看着莲儿的背影，北儿忽然露出一个莫名的笑容，冷冷的，跟之前乖巧温顺的北儿几乎判若两人。当然，这一切没有任何人看到。在池子边又站了会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北儿才捏捏脸，向大殿走去。

还没到到大殿门口，北儿就见楚墨的贴身侍卫匆匆而来，跑进大殿后，楚墨就带着那名侍卫一块儿出来了，皆是行色匆匆。不等北儿行礼，楚墨就转身向御书房走去，似乎出了什么大事儿。

殿内珈蓝还是风轻云淡的样子，好象没有什么事儿可以让她着急一样。

莲儿看着楚墨消失的方向，眼珠一转，在殿外对着珈蓝施了一礼，“姑娘，快到吃药的时辰了，奴婢去侧殿小厨房煎药。”

这几日珈蓝吃的压制妖气的药都是在宣明殿的偏殿熬煮的，这种东西不能让太医院的人接触到，只能自己动手熬制。

珈蓝正端了青瓷杯喝茶，听到北儿的话，顿了一下，旋即恢复常态，“那便去吧。”

“是。”北儿见珈蓝松口，立刻就离开了殿前。

珈蓝悠闲地啐了一小口茶，才对着殿外想了一想，“你跟去看看。”

“姑娘，这是……”莲儿顺着珈蓝的目光看过去，明白了珈蓝是让她跟着北儿，只是，为什么要跟着北儿呢？

“你去就是了。”珈蓝放下茶杯，茶杯碰到桌子上发出一声脆响。

莲儿忙住了嘴，尽管东儿和西儿还没回来，但是这宣明殿伺候的人那么多，珈蓝也去不了什么地方，这么想着，莲儿就跟着北儿去了。不过珈蓝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要她跟着北儿呢？

北儿形色匆匆地进了侧殿厨房，莲儿把自己藏在走廊的柱子后，从窗户缝儿里正好看到煎药的炉子。

莲儿看着北儿急急忙忙地将早就配好的药包放进砂罐，点上火后，北儿却没守着砂罐，而是走了出来。莲儿一惊，慌忙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就在莲儿转身的那一瞬间，她整个人都静止了，连带周围的空气似乎都静止了下来。北儿走出侧殿厨房，看着被定住的莲儿，冷笑着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