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 柔情似水
人已散了,烛也将残。
闪动的烛光,照着楚星魄英俊、温和、平静的脸,使他这张脸看来似乎也有些激动变化,但等他夹断了烛芯,烛火稳定下来,他的脸也立刻又恢复平静。
也许太静了,林思涵拿起酒杯,又放下,忽然笑了笑,道:“我今天喝了酒。”
楚星魄微笑着,道:“我也喝了一点,夜已渐寒,喝点酒就可以暖和些。”
林思涵沉默了半晌,道,“你——你有没有喝醉过?”
楚星魄笑道:“只有酒量好的人,才会喝醉,我想醉也不容易。”
林思涵叹了口气,幽幽道:“不错,一醉解千愁,只可惜不是每个人都有福气能喝醉的。”
楚星魄出沉默了半晌,才笑道:“但你若想喝,我还可陪你喝两杯。”
林思涵嫣然一笑,道:“我知道,无论我要做什么,你总是尽量想法子来陪我的。”
楚星魄慢慢地倒了杯酒,放到她面前,忽然叹息了一声,道:“只可惜我陪你的时候太少,否则也不会发生这些事了。”
林思涵又沉默了下来,良久良久,忽然问道:“你可知道这两个月来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
楚星魄道:“我......我知道了一切,却不太清楚。”
林思涵道:“你为什么不问?”
楚星魄道:“你已说了很多。”
林思涵咬着嘴唇,道:“但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是怎么会遇见李峰的?为什么不问我怎么会天天见到他?”
为什么?她忽然变得很激动,楚星魄却只是温柔地凝注着她。
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说了一句:“因为我信任你。”
这句话虽然只有短短六个字,但却包括了一切。
林思涵整个人似已痴了。
无限的温柔,无限的情意,在这—刹那间,忽然一齐涌上她心头,她的心几乎无法容纳下这么多。
她很快地喝完了杯中的酒,忽然伏在桌上,痛哭了起来。
楚星魄若是追问她,甚至责骂她,她心里反会觉得好受些。
因为她实在并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他的事。
但他对她却还是如此温柔、如此信任、处处关心她、处处为她着想,生怕对她有丝毫伤害。
她心里反而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歉疚。
因为这两个月来,她并没有像他想她那样想他。
她虽没有真做出对不起他的事,却还是对不起他。
她本来只觉得对李峰有些亏欠,现在她才发现亏欠楚星魄的也很多,也是她这一生永远报答不完的。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把刀,将她的心分割成两半。
她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样做。
楚星魄凝注着她,似也痴了这是他的妻子第一次在他面前真情流露,失声痛哭。
他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她心里有什么痛苦,他忽然发觉他与他妻子的心的距离竟是如此遥远。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慢地站了起来,慢慢地伸出手,温柔地轻抚着他妻子的柔发。
他的手刚伸过去,又缩回,静静地木立半晌,柔声道:“你累了,需要休息,有什么话,等明天再说吧!——明天想必是个晴朗的好日子。”
林思涵似已哭累了,伏在桌上,似已睡着。
但她哪里能睡得着。
她听到她的丈夫轻轻走出去,轻轻地关起门,她也感觉到他的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一举一动都是那么温柔,那么体贴。
但她心里却只希望她的丈夫对她粗暴一次,用力拉住她,将她拉起来,抱入怀里。
她心里虽有些失望,却又说不出的感激。
因为她知道他以前是如此温柔,现在是如此温柔,将来还是会同样的温柔,绝不会伤害她,勉强她。
现在,已痛哭过了一场,她心里忽然觉得好受得多。
“以前的事,都已过去了。”
“只要能将李峰的冤名洗清,让他能抬起头来重新做人。我就总算已对他有了些报答。”
“从今以后,我将全心全意做楚星魄忠实的妻子,我要尽我所有的力量,使他快乐。”
她已决心要这么样做。
一个人已下了决心,总会觉得平静些的。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她眼泪却又流下了面颊……
夜凉如水,石阶也凉得很。
楚星魄坐在石阶上,只觉一阵阵凉意传上来,凉入他的身体,凉入他的背脊,凉入他的心。
他心里却似有股火焰在燃烧。
“她怎么会遇见李峰的?”
“她为什么要和李峰天天在一起?”
“这两个月来,他们究竟在做什么?为什么她直到今天才回来?”
这些问题,就像是一条毒蛇,在啃噬着他的心。
他若将这些话问出来,问个清楚,反倒好些。但他却是个有礼的君子,别人不说的话,他绝不追问。
“可是,我虽不问她,她自己也该告诉我的。”
“她为什么不说?她究竟还隐瞒着什么?”
他尽力要使自己心里坦然,信任他的妻子。
可是他不能。
他的心永远也不能像他表面看来那么平静。
看到他妻子提到“李峰”这名字时的表情,看到她的痛苦与悲伤,他忽然觉得李峰和他妻子之间的距离,也许远比x接近得多。
他第一次觉得他对他妻子完全不了解。
这完全是因为他自己没有机会去了解她?还是因为她根本没有给他机会让他了解她?
秋已深了,连梧桐的叶子都在凋落。
他忽然发现游擎宇、屠啸天、海灵子和闻致轩从东面厢房中走出来,四个人都已除去了长衫,只穿紧身的衣服。
他们看到楚星魄一个人坐在石阶上,似乎也觉得有些意外,四个人迟疑着,对望了一眼,终于走了过来。
游擎宇走在最前面,勉强笑着,道:“楚公子还没有睡?”
他们本来是兄弟相称的,现在游擎宇却忽然唤他“公子”了,一个人只有在对另一人存有戒心时,才会忽然变得特别客气。
楚星魄却只是淡淡笑了笑,道:“你们也没有睡。”
游擎宇笑得更勉强,道:“我们——我们还有点事,想到外面去走走。”
楚星魄慢慢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游擎宇目光闪动,道:“楚公子已知道我们要去做什么?”
楚星魄默默半晌,缓缓道:“我不知道。”
游擎宇终于真的笑了,道:“有些事楚公予的确还是不知道的好。”
外面隐隐有马嘶之声传来。
原来他们早已令人备好了马。
海灵子忽然道:“楚公子也想和我们一齐去吗?”
楚星魄又沉默了半晌,缓缓道:“有些事,我还是不要去的好。”
于是四个人都走了。
这四人都是武林中的绝顶高手,行动之间,自然不会发出任何声音。但马不同,奔马的蹄声,很远都可听得见。所以他们出门后又牵着马走了很久,才上马急驰。
这四人的行踪为何如此匆忙?如此诡秘?
东面厢房中的灯还亮着。
楚星魄又静静地坐了很久,似乎在等他面上的激动之色平静,然后,他才慢慢地走了过去。
门是开着的,濮苑杰正在屋子里洗手。
他洗了一遍又一遍,洗得那么仔细,就好像他手上沾着了永远也洗不干净的血腥。
也许他要洗的不是手。而是心。
楚星魄站在门外,静静的瞧着他,濮苑杰并没有回头,忽然道:“你看见他们出去了?”
楚星魄道:“嗯。”
濮苑杰道:“你当然知道他们出去做什么?”
楚星魄闭着嘴,像是拒绝回答这句话。
濮苑杰叹了口气,道:“你想必也知道,无论李峰是个怎么样的人,他们都绝不会放过他的,李峰不死,他们只怕连觉都睡不着。”
楚星魄忽然笑了笑,道:“你呢?”
濮苑杰道:“我......”
楚星魄淡淡道:“若不是你探了李峰的行踪,他们怎么找得到?”
濮苑杰洗手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停顿在半空中,过了很久,才从架子上取下块布巾,慢慢地擦着手,道:“但我并没有对他们说什么。”
楚星魄道:“你当然已用不着再说什么。因为你在探问时,已特地将闻致轩留了下来,那已足够了。你当然知道闻致轩与李峰之间的仇恨。”
濮苑杰道:“我也没有和他们一齐去。”
楚星魄道:“身为七家镖局的总镖头,行事自然要特别谨慎,不能轻举妄动。”
濮苑杰道:“但杀李峰,乃是为江湖除害,非但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而且光彩得很。”
楚星魄道:“这也许是因为你不愿得罪思涵,也许是生怕日后有人发现李峰真是含冤而死,所以宁可置身事外,也不愿去分享这份光彩。”
他笑了笑,淡谈接着道:“濮总镖头这‘稳如泰山’四字,当真是名下无虚。”
濮苑杰忽然转过身,目中带着种奇特的笑意,盯着楚星魄道:“你呢?”
楚星魄道:“我——?”
濮苑杰道:“你明知我方才是故意在探听李峰的行踪,明知他们要去做什么,但你却并没有阻止之意,如今为何要来怪我?”
楚星魄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