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初见，我七岁，容樢十二岁。那个时候，我是姜国帝君的幺女，带着与生俱来的帝凰之命，受世人景仰。于阿皇掌心上一颗璀璨明珠，集万千宠爱一身。他是陈国正夫人，紫芯夫人所出的嫡长子，未来的皇位继承人，因战败后，出敌国姜之土为质。于阿皇眼中远不及一粒沙尘，却还要饱受屈辱若凌迟的苦。

更鼓声响遍整座王宫，远远抛过苍穹，划出一道延绵悠长的弧，最后遥遥落入死水般静谧的夜。

所谓的待客之道，终于在云缝渐稀，白月掩入黑暗中，不慎落幕。落在起身碰倒酒杯的破碎声中，落在曲终人散的喟叹声中，落在宫人入殿收拾时轻若无声的足尖，最后，消弭殆尽。

夜半，我赤足下床，宫娥仍旧一一跪地，低眉顺眼，听候吩咐。

我捏了捏眉间，有些许疼痛似绣针刺过脑子，这是酒醉之故。

“帝姬，外面更深夜重，这披风.....”宫娥小心提点。

我回首，看向她双手高捧那雀羽白锦披风，眉间微蹙，这是齐国今年进贡的披风，传闻，上面的雀羽是屠杀九百九十九只孔雀乃制，而白锦则是养了五十年之久的天蚕吐丝纺织而成，有着冬暖夏凉之效。看着在夜明珠下熠熠生辉的孔雀翎，泛着七彩光辉，心里徒然发冷，我拂袖转身：“退下。”

宫娥抖着身子，迈着莲步徒徒倒退几步匍匐跪地。

门开，吱呀一声，深夜冷风徐徐灌入，脑中片刻间清明，提足，腕间，脚踝处的银铃瞬间冰冷入骨，这几串银铃是满月时，姑姑送我的贺礼，奇怪的是，明明是银铃，却怎么摇晃都发不出声音。我缓缓走出宫殿，步步登上栖梧台。延伸至顶的万宝璎珞宫灯轻轻摇曳，树影婆娑，洒下一地的破碎流离光影。

独站雕栏处，向下看去，白色身影转身，远眺过来，月光自云间穿出，突然洒下大地一片银白，而我在那银白之中看到的却是赤红的一枚额心朱砂。心中一沉，却说不清道不明是何种滋味，只是尽力稳住身子，扶着雕栏的双手，不知何时竟有些苍白，我们就这样对望着，任由时间沉淀。风将发丝吹起，带动着层层白色宫纱装若流水般拂动，我站直了身子，保持着自己的仪态万千。

可是却仿佛听到了夜风呼啸而来的悲泣，而我似乎，早已木然。

接着，我看到的是他举步向我走来，我们之间隔着重重宫殿，我就那样看着他一步步接近，直到凤鸾宫门口，却忽然停止脚步，低着头不知在思索些什么，少顷，脚尖偏移，似要转身离开。不知怎地，我像是魔怔了一般，不顾嬷嬷教导的仪态万千，步步生莲，自栖梧台上飞奔而下，穿过内殿，穿过庭院，身后宫娥太监紧追呼喊：“帝姬，小心脚下....”

宫门被我徐徐打开，我看到的是他正欲离去的背影突然转了过来，我瞧着他，稍作平息，却依旧微微低喘：“你....你来干什么？”

身后众人纷纷转身，避开。

容樢笑，谦虚温和，向前几步，唇角些许上扬：“深夜无眠，便想随处走走，却不知竟走到了这里。”

他没有唤我帝姬，没有尊我殿下，也不似白日里酒宴上那般波澜不惊的冷颜，他这样的话我听了，竟没由头的有些开心，我沉吟片刻，唤他：“容樢”。

他似乎没有想到我会叫他的名字，仓皇应答：“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