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四百二十一年，四月初一。

武平道，第一秘书室主任办公室。

天气晴好，温暖适宜，但这并不能缓解邓主任的焦虑。他在等，等一份消息，这份消息的内容将左右万灵界的未来。他确信这份消息一定是真的，所以必须抓住这个翻盘的机会。

先前的一次交锋，万灵界几乎一败涂地。

终于，指示灯一闪一闪地亮起来。

邓锡竹左手抓起耳机，屏住呼吸将耳机贴近耳边；右手铺开稿纸，又抓起一只削好的铅笔。尽管内心早已澎湃激昂，但他仍旧镇定地分辨着“滴滴答答”中那些或短或长的电波。铅笔飞快地在纸上摩擦，留下一连串四个一组的阿拉伯数字。

耳机中的电波戛然而止，邓锡竹轻轻搁下耳机，关掉电台。数字与密码本上的方块字逐一吻合，信息冲击着邓锡竹的大脑。说不清是兴奋是愤怒还是好胜心的再度燃起，他像是追逐野兽的猎人，在野兽的障眼法下兜了半天圈子，如今终于捕捉到了它的真实痕迹。

邓锡竹长吁一口气，摸出沉香木制的烟盒，点燃一支烟。袅袅烟雾中，他的面庞格外的红亮。岁月没有给这张刚毅的面孔留下太多痕迹，却把他的思维磨砺得尖锐无比。现在，邓锡竹需要一个计划，一个切实可行的、强大到足以覆盖“百柳岗计划”的新计划。

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这封即将一扫统政部颓势的电报，来自于5302。

“5302电：经查，5309已叛变多年，速制定新计划，务必做好长期利用5309蒙蔽敌方并推行计划的准备。”

最有力的反击，不是同时向敌方内部派出细作，而是利用敌方安插进我方的细作。

四月初三，武平道主城盛渊城。

天气不复前几日的晴好，阴郁的乌云压在天空中。尽管天气如此的晦暗，城区的大小街道上仍然是人来人往；电车驶过街口，售票员高声地报着站名；商铺林立，买卖仍旧兴盛。

盛渊城，这座繁荣的城市同时也是统政部总部的所在地。

“号外，号外！仪封国、庄莘国第四度开战！战火逼近人族最外层防线！”街角报刊亭的老头儿扯着嗓子，苍老的声音嘶哑短却洪亮，“看如今两国战事何去何从？……仪封国王今年五月邀我人族部长共商国是，最终盟约何时出台……”

一位年轻人匆匆下了电车。他身着统政部的制服，戴着一副方框眼镜，手臂下夹着一只鼓鼓囊囊的皮质公文包。他听到报刊亭老人的叫卖声，明显愣了一下，脚步略有了些迟疑。不过十八九的年纪，但神色分外庄重，使得他看起来比同龄人要成熟的多。

这位年轻人，就是第一秘书室的机要文书杭代舟。

杭代舟只是迟疑了一刹那，便走到报刊亭边，掏出三个铜子儿要了一份报纸。打开公文包，杭代舟颇为费力地将报纸塞进去，又重新夹在手臂下，继续赶路。两个钟头前，他还在坐在铜镜书院的大讲堂给开学典礼充当观众，一通来自邓主任本人的电话打到高院长那里，使得他在两个钟头后的现在不得不紧赶慢赶地往部里跑。如果他自小在万灵界长大的话，兴许不会如此的着急忙慌；但是，尽管籍贯在万灵界京陵道，家里也是有名的大户，杭代舟十六岁之前却都是在人界度过的。这意味着他知道的规则比周围的人要少，行事也就不得不更加谨慎。

更何况，现在的他肩负重任。

终于，杭代舟站定在主任办公室的门前，几次深呼吸缓解了他的紧张。“报告！”

“请进！”

杭代舟推开那扇对开的雕花木门，迎面而来是呛人的烟味儿，紧接着看到的是铺在地面中央的一张巨大图纸。图纸上用线段链接标记着错综复杂的人事关系，洋洋洒洒的旁注挤满纸页。

他有些吃惊，图纸旁的纸篓里，满满是烟蒂。

此时，邓锡竹的手上还夹着一支烟，他悠长地吐出一缕烟气：“别紧张嘛5310，现在我可不是以主任的身份在和你讲话——现在，我只是5301。”

杭代舟回手关上门，结界刹那间覆盖整间办公室。接下来二人所交谈的每一个字，都是机密。

邓锡竹疲惫的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大椅子上。为了制定新的计划，他不眠不休地策划了近三天两夜，面皮上泛着蜡黄再加上浓重的黑眼圈和明显的眼袋，这使得他显得有些衰老；然而此刻的他双眼格外的明亮，鹰隼一样的锐利，由内及外地透出一种矍铄。

“我们内部有奸细。”

“啊？”杭代舟随即反应过来，“谁？”隔着一张办公桌，他站在纸篓边上。刚刚他一直在想，这么大的图纸，难道主任大人是趴在地上画的？忍不住脑补了一小下，顿时觉得自家老丈人没那么吓人了。

“5309。”

“是他？怎么会？”杭代舟的大脑迅速进入状态，由始及末地分析事件中的众多疑点，半晌，他点点头，“是5309的话，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邓锡竹略有些欣赏的看着杭代舟，这的确是个很优秀的年轻人，无论是为了他的才华还是为了他在杭家中承重孙的地位，都值得任何一位统政部高层用自己最漂亮的女儿留住；但现在不需要这么做了，因为，女儿邓海心和这小子在两年前还互不知道对方家世的情况下就已经搞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

“这是新的计划。”邓锡竹将一份手写的文件从抽屉里抽出，搁到办公桌上。

杭代舟放下公文包，拿起文件翻开。目光刚扫了几行，他的呼吸便是一滞。强压住颤抖的双手，杭代舟细细地翻阅文件，他的面色随着页码的增大越来越难看。末了，他合上文件，故作平静的问道：“大人，这样真的可以么？”

“渡之，你心里觉得愧疚，有负罪感，对不对？”

杭代舟点点头，说道：“目前为止，5317还在计划之外。我们赋予她这个代码，但实际上她什么都不知道……非要拉她下水么？”

“什么都不告诉她，不代表她什么都不知道——比起特研所，也许她更适合在第一秘书室的侦查处工作。”邓锡竹吞吐着烟气，又说道“保密条例和密码在5317那里就是空气，别忘了她是做什么的。她早就在水里了，我们只不过是邀请她和我们一起浑水摸鱼，人多力量大嘛。”

顿时，杭代舟再次觉得主任大人像极了谍战片里的军统头子戴笠。事实上第一秘书室做的工作和军统差不多，区别在于军统是残害人民的大反派，第一秘书室向来坑的都是人类的敌人。其实主任说的也没错，5317出单活儿的话，杀伤力的确是没有跟着第一秘书室高的，反正大家都是打僵尸玩儿！

但是，关于5316的事，还是会对不起她啊……

“有些事你不做，有些话你不说，就会有人做得比你绝，说得比你狠！渡之啊，我最看好你的一点，就是在不得不欺骗、不得不牺牲同伴的时候，你会有负罪感，但这并不会影响你的工作——这也是我能同意你与海心婚事的原因——别让我失望。”

“是！我会尽快着手办理的！”杭代舟深知，虽然情理上说不过去，但计划成功后，最大的受益者其实是5317。同时，他也是个识时务的人。

“这次，你需要和5315以一个与我无关的名义到岭西道去。”

“铜镜书院第三学年的前两个月，会安排学生到统政部的各个地方单位去实习。按照惯例，已经出任公职的学生也在实习的范围内——5315是我的上铺。”杭代舟心领神会地说道。

邓锡竹赞许的笑了，说道：“5315是时候该知道他在计划中的位置了，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告诉他。”

“是。对了，”杭代舟翻开自己的公文包，费力地拽出一份报纸，展开给邓锡竹看，“部长大人访问仪封国，海心是不是也要去？”

邓锡竹乐了，笑道：“嗯，小子，知道回去该怎么办么？”

“是，岳父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