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安寺离那净安街本就不远，不过一炷香时间，马车便停下，楚殁先走出马车，旋即转身将流素牵下马车。

流素下了马车，只觉的一阵热浪席卷而来，夹杂着纷乱的嘈杂之声，以及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人群和站了整条街的小摊小贩的叫嚷，不由得闭上了双眼，脸色带着再明显不过的不悦。一向爱好清静、心如止水的流素想到自己竟然要走进如此繁荣拥挤的街道只觉得一阵不适与恶寒。

楚殁遣散了下人，带着流素向净安街之中走去，不过明显步履匆匆，想穿过人群寻个清静之地满满耗时间。

流素暗叹一声，睁开了双眼，甚至用内力护耳，隔去了这人间烟火之声。也跟着楚殁快速穿过人群。

街道之上基本都是一些年轻人，甚至有杏花宴之上喜结连理的一双双人携手在街道之上消磨时间。甚至有些人还认出了楚殁和流素，虽说不敢上前打招呼，但也怀揣着探究惊喜的目光打量着流素和楚殁，直勾勾的眼神仿佛要将他们活吞了一般。

流素见这这些眼神扫视过来，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因为身后有一个女子不只是有心还是无意地将一块黏腻的甜食好巧不巧的扔在了她的身上，留下了一片泛黄的白色印记，在流素紫灰色的长裙之上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楚殁感受到了流素的僵硬，转头一看，却是见着杏花宴上的一位女子，一席白衣，绣着青色祥云滚边，带着愤恨而嫉妒的眼神狠狠地瞪着云里雾里流素。

女子正是慕言，可明显的是，虽然不过才过去了一天，可流素却已经忘记了她，或者说是，流素在那杏花宴之上，除了芥緑，其他的献媚女子没有记得一个，哪怕是名义上的情敌，幕太尉之女——慕言。

慕言见着流素如此无辜却没有丝毫愤怒的眼神，不由得有一种力气打在棉花之上的感觉，在看着楚殁和流素别无一二的的探究的目光，慕言的玻璃心当场碎了。不过到底是大家闺秀，慕言勾起一抹标准的笑不露齿的微笑自我介绍道，“参见五王爷，民女慕言，是幕太尉之女，今日竟能……”

慕言的下半句话生生被流素拦在了口中，“我这身衣服你觉得该怎么办呢？”

慕言听见自己的开场白被流素不咸不淡的打断，对方却丝毫没有什么不对的感觉觉，连带着楚殁也是一副尽力思考的样子。

“哦，我想起来了，你就是杏花宴之上的次魁？”楚殁终于想起了这张长得非常复合大众的审美观，却没有丝毫特色的脸庞的主人，开口道。不过楚殁的后半句话当然是没有吐出口的。你被我拒绝了之后便没有接受其他人而站在那边怄气吧……这个行为很愚蠢呢……

“正是民女。”慕言目露惊喜，忽略了楚殁方才因为搜索记忆而耗费的时间。

“恩……素素，既然我们和她有这一面之缘，衣服就不用他赔偿了，我们走吧，等下为夫给你买十套新的。”楚殁说完刚才这句话之后头就转向了流素，丝毫没有理会慕言的意思，带着流素走向净安街之上最大的一家衣铺。

而流素也是赦免一般的点了点头，凉凉的扫了慕言一眼，没有愤怒，没有失控，仿佛就是在山顶的人见着山下之人那种施舍的俯视。

而慕言则是脸色煞白，就这样走了么？五王爷只是勉强想起了她的名字便没有下文了么？在原地怔仲良久，手中残留着那种黏腻而香甜的感觉，慕言苦笑两声，转身离去。

慕言：明知是奢望，却忍不住为他保留了十一年的记忆。

流素和楚殁再一家店铺之前站定，店铺之上镶嵌一块大大的牌匾“虔诚”，流素在心底陡然生出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而当流素和楚殁踏入那一家衣铺之时，就忍不住腾升起些许好感起来，衣铺之中有这几名容貌靓丽衣着干净的女子正在一件件地抚平被往来顾客的挑剔而褶皱的衣裳。而衣铺之中的顾客，不过只是几人罢了，除了有一个脸上胭脂几乎涂到耳朵上的妇人在大声争执某件成衣的价格，丝毫没有顾及到在十人面前如此叫嚷的不妥之外，其余的都只是轻轻询问关于那些标价不菲的。所以，这家衣铺和外面几乎膨胀的街道相比，简直宛如天堂。

流素松了口气儿，走进衣铺，自然的坐在一边的雕花沉香木椅之上，顺便打量起周围花花绿绿的一件件衣裳来。只是一眼，便看中了在墙角挂着的一件白色长裙，底下绣着淡淡的紫色莲花图案，乍一看虽不算十分起眼甚至有些朴素之感，可却依旧有着一股淡然安和的韵味。

流素伸出一指，冲着那件衣服一点，楚殁不发一言，走上前去，向摆满各式各样名贵盒子的柜台里边道，“帮我把那件衣服取起来。”

柜台里面是一位保养尚好的年迈的妇人，体态微微有些臃肿，微阖的眼眸肿胀，下面是一大块耷拉着的眼袋。听得楚殁的声音，微微抬头，眼睛睁大了一些，打量了一下楚殁，招手叫一旁的妙龄女子过来，吩咐了两句便又重新阖上了眼眸。

而楚殁看清了那老妇的面容，却是在心下暗暗一惊，有些不可置信，记忆之中翻滚着，十八年前唯一清晰的记忆，白练，黑棺，老人……

而此时流素起身，从那名女子手中接过那件衣物，眼角的余光转向了柜台，却不是为了那名奇异的老妇，而是为了那陈列的一排精巧饰物……

和方才的动作一般，玉指轻轻拂过一排排精巧盒子之中的器物，最终停在一个古怪的头钗之上，好像是有人生生掰断了延伸出来的钗棒一般，只留金银玉片堆叠的那朵黑色的莲花，隐约之间闪烁着绚丽的紫色光芒。

流素用手指捻起那朵墨莲，翻过来一看，却是一个精致的别扣，将头上原本的一根长簪取下，扣上了那朵墨莲，流素淡淡一笑，这个东西，我要了……

可心中却不断闪烁着四百九十九阶青石，以及这多闪烁着妖冶光泽的墨莲，仿佛有什么东西汹涌而出，却被一只手生生拦截……

流素向那妙龄女子询问了一番更衣之处之后，便向衣铺后门走去，欲换下一身黏腻的衣裳。

穿过衣铺后门，是一个院子，而院子之中，有一间木制小屋，流素步入其中，快速换下原先的紫灰色外裳，换上了那件白衣紫莲的衣裳……

走出木屋，流素打量了一下周围，却发现除了原先来到这里的门之外，边上还有一条窄窄的通道，隐约可以看见尽头之处是另一间仿佛，轮廓和方才进来的衣铺大门别无一二，仿佛复制出来的一般……

流素仿佛被电击了一般，想到在原来的那个世界，也是这样一条窄窄的通道，一个隐约的轮廓，一块牌匾之上，写着“前程”，带她来到了另一个世界来。

这幅场景，和梦中的那个以为是梦不肯醒来的场景几乎诡异一般的重合在了一起。不过，在这里，好似是两扇门……

又想到在来到这个世界之时，第一眼便是那四百九十九级台阶，只不过，仿佛恍惚一般的就失去了知觉，让流素一度认为真的只是一场梦……

而今天，又是这样一个选择，是要选择的吗？流素问自己……

而此时的衣铺之中，楚殁失神了一般的盯着那位柜台前的老妇人，双手紧紧地捏成拳，耳边是十八年前那个声音……带着无奈与操控，这是预知了一切的无力……蛊惑人心一般……呵！

而流素的脚步不可抑制的带着颤抖走向那条窄窄的布满青苔的小路之上，整条路都是用着一整块青石板铺成，紧密无缝。

小路不过十几丈长罢了，小路的尽头，是一座和衣铺大门一模一样的房子，牌匾上不过二字“前尘”

“前程”“前尘”“虔诚”

流素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木门，和四年前那幕别无一二。

房内是一个柜台，柜台之上仍是一个个精致的首饰盒，而柜台之后，是一个浅眠的老妇人……

体态微微有些臃肿，微阖的眼眸肿胀，下面是一大块耷拉着的眼袋。

就像复制出来的一般……

唯一不同的是，原先的挂满衣服的位置此时却是一片空荡，偌大的一间房子只剩下那个柜台。而归台之上，陈列着的首饰盒之中，只有一卷泛黄的纸，其余的已经空了……

“虔诚”之中，那名老妇人重新睁开了眼，看着一脸凝重与不可置信的楚殁，勉强的笑了笑，笑容在那张有些歪了的嘴上却显得有些古怪狰狞，抬手示意楚殁上前。

楚殁皱了皱眉，不知怎的，心中生出一种时光错乱的感觉，唯一不同的是周围的花花绿绿以及拔高的他。

而那名妇人伸出一只手，在墨莲发饰离开的地方轻轻晃动了一会儿，那双手指，仿佛早已经死去，从棺材之中拉出，重新接回身体，如今，只要微微动一下便可以发出清晰地“咔擦”一声，然后折断化为齑粉……

墨莲离去的地方出现了一卷指头般长的泛黄纸卷，老妇人合上首饰盒，递给楚殁。

楚殁接住那个首饰盒，似是疑惑，但又了然。

“等她回来再看，到时我便走了……”老妇人的声音带着嘎吱嘎吱的声响，好似发腐老坏的阁楼被人一脚踩上去所发出的垂死之声，喑哑中带着刺耳……

“前尘”

流素走上前去，面色重新变回沉静，问道，“怎么不是他？”

“他来不了了，可我们在这里等你们……很久了，这是最后一个人了吧？到底等了多久了呢？等的我连理由都记不起来了……只知道换了一代又一代啊……”那妇人抬起头来，兀自说道，虽说是念叨了一堆，可流素却是半个字都听不懂。不过，流素口中的那个“他”，是“前程”之中的那个人，那个如今老妇人充当的角色。

“等我做些什么？”流素静立在柜台之前，问道，语气中却是漫不经心，被放纵的漫不经心。

“就为了给你这个……也不知道你们这些人要轮回几世才能拿到我的谶言，不过你是第一个在第一世的时候就找到我两次的……或许这就是终结的命格吧。”妇人依旧维持着原先那个絮叨的状态，一边用十根只剩下骨头的苍白的手将那个首饰盒合上，连带着里边那卷泛黄的纸，递给流素后又继续了话头，“玄光幻毓图一世，墨莲图腾一世，那个老家伙一世，刚好已经三世了呢，三世过后，若是终结不了，就要重头开始了啊……”

流素虽是一头雾水，却是抓紧了手中的那个首饰盒，正想打开。

妇人摆了摆手，道，“等我走了之后再打开吧……”这次说罢后便收回了白骨森森的枯槁的手，闭上了眼眸，浮肿的双眼，宛如灌了水的脓包贴在那张无奇的脸庞之上……

流素应了声，走出了那扇轮回了三次的门。

转身，却是重新回到原先更衣的木门之前，窄窄的青石板小道消失不见，只剩一个长满青苔的小墙根。

虽说是一头雾水，流素却飞快的镇定下来，扯出了一抹微笑，接下来，就要靠自己了么……

跨入后门，和来时别无一二，流素走到衣铺的前厅，看见了和自已一样手持精美首饰盒的楚殁，眼神带着诧异。

目光迅速搜索着柜台之后的那个滞笨的身影，却空无一人。

楚殁也吃了一惊，循着流素的目光，也是一片空荡，苦笑两声，低头打开了那个首饰盒。

流素和楚殁的动作也是一样。

楚殁的纸上，是和十八年前一样的两句诗。

而流素的纸上，是和四年前一样的两句诗。

一念谶言轮回转，三世碧落黄泉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