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德两年，为充实新帝后宫，广选宫女入宫。正六品及以上官员，每人需挑一名府中婢女，以及民间符合条件的适龄女子，均要参选，不得有误。

谢天瑶站在贞顺门前。

已站了一个早上，现在正是中午，太阳最辣的时候。

乌压压一个院子的人，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听得内监一个个地叫着宫女的名字。一个个的少女走进贞顺门后的那座巨大的宫殿，却没有一个从里面走出来。

谢天瑶知道，被叫进去的新晋宫女，要抽取自己今后的名字，随后被抽到后宫各处，成为后宫中最低下的奴婢。

宫门一关，红墙高远，从此萧郎是路人。

进去的宫女，若好些的，便遇得个好主子，从此步步高升，指不定还会成为宫廷小主光耀门楣，或是运气好些被指给哪位王爷或是朝中官员；稍不济些的，便熬到二十五岁或是三十五岁出宫，再不济的，惨死宫中，从此成为宫中的一缕无名冤魂。

宫女采选虽不及秀女严谨，却也有四关。

第一关是海选，挑选没有不良名声且家世符合要求的女子。家中三代有犯罪前科的女子，商人屠夫市井小贩之女，是不得入宫的。

第二关是初选，由内监挑选长相还可以的女子。面上有疤或是太丑，太高，太矮，太胖，都是不可要的。

第三关是内选，将第二关选剩下的女子带入宫中，观察仪态和行走姿态，粗俗无礼的不要。

第四关是终选，即看选剩女子的面相是否有福，又由太医检查是否有疾病。最终选出来的少女，才可入宫学习一个月的宫闱礼仪，随后作为宫女被分配到皇宫各处。

这四关，对谢天瑶来说，都不是问题。

她辛苦学习多年，只是为了入宫。皇宫，是最接近淮国权力顶端的地方，自然也是最容易报仇的地方。

民间一举最多不过点些小波澜，转瞬即逝，埋没在喧嚣闹市中。但这皇宫之中却不一样，一举一动，都可以置人于死地，甚至影响整个江山。

就是这样一个地方，才能报这国仇家恨。

“叶如烟，莫翠颜，冯少鸢，谢天瑶，尹雯雯，曲珍儿。”

听到内监尖细的声音再一次响起，谢天瑶有一瞬间的发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谢天瑶是自己现在的名字。

握了握手，有黏腻的薄汗。看着贞顺门，有一丝的恍惚，仿佛看到了五年前，卫国屠城的场面。

缓过神来，只见被叫到名字的其他几个少女已经走了进去，而头顶，蓝天白云，天空依旧。

赶忙跟了上去。内监瞥了谢天瑶一眼，似乎不满她的走神。谢天瑶并不理睬，只是径直向前走去。

与那五个少女一起，走进那座宫殿。

几个二十余岁的宫人站在一排木桌前，木桌上，是一排木牌。

谢天瑶按照内监点名的次序跟着前面的那一位叫做冯少鸢的少女，排队走到木桌前，依次拿了一个木牌，随后，又沉默着低着头，走过那一排木桌，到最后的一位宫人那里。

宫人接过谢天瑶的木牌，又在名册上登记了谢天瑶所领到的名字。

“谢天瑶对吗？”

“是。”

谢天瑶听出了宫人语气中的不耐烦，低头恭敬应道。

“从今以后，你就叫纤月。去浣衣局报道吧。”

“谢姑姑。”

纤月接过木牌，恭敬行礼道。纤月，纤月，不错的名字。只是浣衣局一向是宫里最苦最清冷的地方，看来需要费一番心思了。

“你抽到纤月吗？这名字真好听。”

走出了宫殿，六个宫女便跟着不同的内监，去往不同的地方。有四个，是去浣衣局的。

纤月留意了一番，只有最前面的叶如烟和最后面的尹雯雯去了其他地方，大概是尚宫局之类的。

刚入宫的宫女，一般是不会直接被分配到宫嫔宫中的。而纤月等人，由最前面的内监引着，去往浣衣局。一个人都不曾说话，一路上沉默着。许是路径较为偏僻，偌大的皇宫，一路上，却只遇见了极少数人。

忽然，纤月听到身后，传来细微的声音。听声音，因就是自己身后那一位，与自己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似是不想别人听到，声音极小。

纤月不方便回头，一边跟着前面的宫女低头迅速走着，一边点点头。心中暗暗回想，隐约记得，内监点名的时候，排在自己后面的那一位宫女，似是叫尹雯雯。

“我抽到了菀柳。你被分去浣衣局吗？我也是。”

身后又传来细小的声音。纤月再次点点头。听声音，菀柳似乎很年轻，比纤月都还要年少一些，大约十三四岁的样子。之后，菀柳便不再言语。

到了浣衣局。不过是一个很大的院子，处在皇宫的偏僻角落，没有任何奢华宫殿，就连门口悬着的门牌，都是简单的。

领头的内监推开了浣衣局的大门，一个大院就迫不及待地闯入眼帘。一条条交错的绳子上晾着衣物枕被之类的，在悬挂的晾晒物底下，十余名左右的宫女正在洗涤衣物。见到纤月她们来了，无一例外只是抬头瞟了一眼，随后便低下头干自己的活。

内监引着纤月她们到了院子西面的一间屋子里。

纤月这才注意到，院子的三面，围着一圈屋子，都很低矮，大都房门紧闭，紧紧挤在一起。

西面的屋子里，坐着一位看起来年纪较长的宫人，只是纤月猜测不过最多也才二十三四岁，相貌却已有了三十余岁近四十的样子。

“哟，季公公。”

宫人见到内监，赶紧迎了上来，一改方才的面目，脸上笑得似要堆出花儿。纤月看了，不禁有些嫌恶，低下头不再看。

“这几个，是新召进宫来的新人吗？”

宫人瞥了一眼纤月等人，媚笑道。

“是啊。今后儿这几个人，就劳烦静茂姑姑管教了。”

内监的声音慵懒，拖着长音。

静茂赶忙连连点头道：

“是了是了。季公公就放心好了。”

内监转过身来，对纤月等人道：“还不参见静茂姑姑？”

纤月垂首，与其余几人端然行礼，“奴婢参见静茂姑姑。”

静茂的笑容使眼角堆起了细细的皱纹，“起来吧。”

“谢静茂姑姑。”

这一番完毕后，季公公才走出浣衣局。

他前脚刚出去，静茂脸上方才讨好的笑容便消失不见，对着季公公的背影啐了一口。

“呸，老东西。”

随后，用眼角扫了纤月等人一遍，不屑道：

“今后你们就是我这浣衣局的人。这里虽没有什么娘娘小主，却是时刻要洗着小主们的东西，一刻都偷懒不得。若是被我发现你们哪个偷懒，有你们好受的！”

静茂又训了一番，不过是今天已重复过许多次的对新人的话语。她入宫多年，对这些小宫女的脾性都有了解，一个不注意就偷懒。现在她快要熬出宫去了，可不能再出什么乱子，她还想着带着这几年攒下的钱回家养老呢。

纤月几个带着行李跟着静茂走到了一个处在边角处的小房间。

那房间没什么光，阴暗潮湿。除了纤月几个新来的宫女，还有两个床位，看样子还住着两个人，只是大概都出去干活去了。

静茂分别分了一把钥匙给她们，就走了出去。临出门前，狠狠道：

“收拾完东西就出去干活！手脚麻利些！”

见静茂出去，菀柳向静茂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哼，老妖精。”

纤月一边低头收拾着自己的东西，一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菀柳。

纤月之前果然没有猜错，菀柳看上去比纤月小些，大约十三四岁的样子，皮肤白皙，五官生得清秀灵动，双瞳清灵澄澈，就如五年前殉国的小公主凤绣央。只是，菀柳不及凤绣央生得美，也没有凤绣央与生俱来的华贵高傲，倒像是林间精灵，单纯活泼，不由得让纤月对菀柳生了几分好感。

“看来，今后的日子有些难过了。”

同来的一个比纤月大些的宫女感叹道。

“好不好过，终究是要过下去的。对吧？菀柳。”

纤月埋头收拾，浅笑道。

菀柳听纤月叫到了她的名字，看看纤月原来是方才自己与她说话的姐姐，忙点点头。

“对啊，既然来了，在二十五岁之前，便出不去了。”

纤月沉默不语，倒是一直没有说话的那位宫女淡淡道：“说话小心些，隔墙有耳。”

纤月不由得别过头去看了一眼说话的宫女。

与纤月差不多的年纪，生得并不算十分漂亮，却清丽出尘，气质清冷。纤月不由得对那个宫女生出几分敬佩。

对啊，在这宫中，隔墙有耳。这宫女刚入宫便晓得这个道理，今后若是有机会，定不会只是个普通宫婢。说不定，还能对自己的计划，起到几分帮助。

“对了，你们都叫什么名字啊？”

说话的是菀柳。菀柳的语气轻快，想来是性格活泼。

“纤兰。”

仍是方才最先说话的宫女，最先接话。

“纤月。”

“纤素。”

纤月暗暗记住了几个人的名字，尤其是那个叫做纤素的宫女。

一切，都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