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怪人
林思涵第二次自晕迷中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人已到了个破庙里,这庙非但特别破,而且特别小。
小而破的神龛里,供着的好像是山神,外面的风吹得呼呼直响,若不是神案前已升起了堆火,林思涵只怕已冻僵了。
风,从四面八方漏进来,火焰一直在闪动,有个人正伸着一只手在烤火,另一只手拿着酒瓶喝酒。
林思涵一张开眼睛,就不由自主的被这个人吸引住了,过了很久,她才发觉这个人她好像见过。
她努力回想着之前的事。
那个恶魔在马车后面追着她,车夫拼命得赶马,等到看不到恶魔的踪影时,正巧路过一间破茅屋,她跳下马车跑到茅屋前想要呼救......
后面的她就记不清了。
可是她依稀看到一个人在喝酒,那个人喝酒的样子和这个人一模一样。
她现在才发觉自己本不该对别人如此留意的。
她本该先想想自己的处境才是。
破庙里自然没有床,她的人就睡在神案上,神案上还铺着层厚厚的稻草,这个人倒也很细心。
但这个人究竟是友?还是敌呢?
林思涵挣扎着爬起来,尽量不发出一丝声音。
但喝酒的这人耳朵却像是特别灵,林思涵的身子刚动了动,他就听到了。
他并没有抬头,只是冷冷道:“躺下去,不许乱动!”
林思涵这一生中,从来也没有听过人对她说如此无礼的话,她虽然很温柔,但这一生中从来也没有听过别人的命令。
她几乎忍不住立刻就要跳起来。
喝酒的人还是没有看她,又道:“你若一定要动,不妨先看看你自己的腿,无论多美的人,若是缺了一条腿,也不会很好看了。”
林思涵这才发现自己的右腿已肿了起来,肿得很大。
她的人立刻倒了下去。
任何女人看到自己的腿肿得像她这么大,人都会被吓软的。
喝酒的人似乎在发笑。
林思涵等自己的心定下来,才问道:“你是谁?”
喝酒的人用一根棍子拨着火,淡淡道:“我是我,你是你,我不想知道你是谁,你也用不着知道我是谁。”
林思涵道:“我……我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喝酒的人道:“有些话你还是不问的好,问了反而倍增麻烦。”
林思涵沉默了半晌,嗫嚅着道:“莫非是你救了我?”
喝酒的人笑了笑,道:“像我这样的人,怎么配救你?”
林思涵不说话了,因为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喝酒的人也不再说话,两个人好像突然都变成了哑巴。
外面的风还在“呼呼”的吹着,除了风声,就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天地间仿佛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除了楚星魄之外,林思涵从来没有和任何男人单独相处过,尤其是这呼啸的风声,这闪动的火焰,这英俊的男人……
她觉得不安极了。她忍不住又要挣扎着爬起来。
但她刚一动,喝酒的人已站在她面前,冷冷的瞪着她,道:“我也知道像你这样的千金小姐,在这种地方一定呆不住的,可是现在你的腿受了伤,也只好先委屈些,在这里养好伤再说。”
他的眼睛又大、又黑、又深、又亮。
林思涵被这双眼睛瞪着,全身都好像发起热来,也不知为什么,她只觉得突然有股怒火自心底升起,竟忍不住大声道:“多谢你的好意,但我的腿是好是断,都和你无关,你既没有救我,也不认得我,又何必多管我的闲事。”
她终于还是挣扎着跳下来,一瘸一拐的走了出去。
她当然走得很慢,但却绝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喝酒的人望着她,也不阻拦,目光中似乎带着一些笑意。
其实他现在若是拦上一拦,林思涵也许会留下来的。
因为她的腿实在疼得要命。
李峰这一生中,从来也没有勉强过任何人做任何事,尤其是女人。
望着林思涵走出去,他只是觉得有些好笑。
别人都说林思涵不但最美丽,而且最贤淑、最温柔、最有礼,从来也不会对人发脾气。
但他却看到林思涵发脾气了。
能看到从来不发脾气的人发脾气,也是件很有趣的事。
林思涵连自己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会对这不相识的人发脾气,这人纵然没有救她,至少也没有乘她晕迷时对她无礼。
她本该感激他才是。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她就是觉得这人要惹她生气,尤其是被他那双眼睛瞪着的时候。
外面的风好大,好冷。
夜色又暗得可怕,天上连一点星光都没有。
林思涵的一条腿由疼极而麻木,此刻又疼了起来,一阵阵剧痛,就好像一根根针由她的脚,刺入她的心。
她虽然咬紧了牙关,却再也走不动半步。
何况,前途是那么黑暗,就算她能走,也不知该走到哪里去。
她虽然咬紧了牙关,眼泪却已忍不住流了下来。
她从来也不知道孤独竟是如此可怕,因为她从来也没有孤独过,她虽然是一朵幽兰,但却并非出于污泥,而是在暖室中养大的。
伏在树干上,她几乎忍不住要失声痛哭起来。
就在这时,她忽然感觉到一只手在轻轻拍着她的肩头。
她转过头,就又瞧见了那双又大又黑又亮的眼睛。
李峰将一碗热气腾腾的浓汤捧到她面前,缓缓道:“喝下去,我保证这碗汤绝没有毒药的。”
他望着她,眼睛虽然还是同样黑,同样亮,但已变得说不出的温柔,他说的话虽然还是那么尖锐,但其中已没有讥诮,只有同情。
林思涵不由自主的捧过这碗汤,用手捧着。
汤里的热气,似已将天地间的寒意全都驱散,她只觉得自己手里捧着的并不只是一碗汤,而是一碗温馨,一碗同情......
她的眼泪一滴滴落入汤里。
山神庙仍是那么小,那么脏,那么破旧。
但刚从外面无边的黑暗与寒冷中走进来,这破庙似乎一下子改变了,变得充满了温暖与光明。
林思涵一直垂着头,没有抬起。
她从来也想不到自己竟会在一个陌生的男人面前流泪。
甚至在楚星魄面前,她也从未落泪。
幸好,李峰好像根本没有留意到她,一走进来,就躺到角落里的一堆稻草上,道:“快睡,就算要走,也得等到天亮……”
这句话他好像并未说完,就已睡着了。
那堆草又脏、又冷、又湿,但就算睡在世上最软最暖的床上的人,也不会有他睡得这么香、这么甜。
这实在是个怪人。
林思涵从来也没有见过这样的男人,但也不知为了什么,她只觉得在这男人身旁,是绝对安全的。
林思涵轻轻叹了口气,闭上眼睛。
她本来以为自己绝不可能在一个陌生男人的旁边睡着的,但却不知不觉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