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却是赵婵说的，平日里和气的夫人此刻声音颤颤巍巍如龙钟的老人，带着渗骨的冷，她的头发开始膨胀，一对乌黑的犄角慢慢从里面长出。

“还不相信么，你再愣着，以后怕是连哭都来不及。”白逸优哉游哉地开了口。

也是在大夫人房里听她诉说往事时，心魔出现的一瞬间散发的阴气才让菀儿和云落起了疑心。早些日子饮贪心酒时，怕这心魔便已开始成形了。

本来想是萧老爷，若是如此，那他所恨之人必属自己的夫人和弟弟，而两人却安然无恙。

何况青儿只是出了倾云，萧老爷若真对她念念不忘，自然可在爹娘仙逝后前去寻找。

多亏小丫鬟的一番话，解了心中疑虑。

“青儿，我爱的人是蝉儿，当年我助你赎身，让你与情郎远走高飞，你现在怎么会这般说？”

“因为……”粉衣女子慢慢走到萧正眼前，“我本来就不是青儿啊。”

模样慢慢变化，正是香思集的那个小丫头。

几个时辰前，秦姨找来萧二爷做了青儿的画，自己可是在家练了好久的言谈举止才能做到以假乱真。

“你们……”萧正指着云落和白逸。

“若不如此，如何能逼出你们真心所想。”白逸道。

恐怕也只有亲眼见到妻子为他成魔，他才会真正明白她的情意。

赵婵此时已双目赤红，手生利爪。

萧正握住她的双手，一声声唤着婵儿，如儿时那般。

赵婵控制不住地颤抖，是什么声音那么动听，好似千年万年盼了许久都等不到的回应。

她凭直觉抓住手中的物体，眼里渗出两行清泪：“阿正哥哥……”

阿正哥哥，她唤的是他！

“对不起，蝉儿。”萧正将她拉进怀里，在这一刻，他恨当初那个自私又胆小的自己。

“阿正哥哥讨厌我了吗？”赵婵表情天真，她将自己困在儿时的回忆里了。

“喜欢都不够呢，怎么会讨厌？”萧正看着妻子开始慢慢变回原样。

“可你都不理我。”赵婵小孩子似的撒娇。

“我不会不理婵儿的，我还要娶你，待你好，一辈子。”

此刻对他们而言，是时光倒流，当初的他在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追问自己时，别扭地不愿意坦诚自己的心意，因为他听不见她的心。

萧正只是淡淡地说：“我讨不讨厌你有什么关系吗？”

彼时的他说完便转身，没有看见女子的神情像受伤的小兽。

现在他在梦里吧，是自己的，还是婵儿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终于可以面对自己，勇敢一些，再勇敢一些，对着心爱的姑娘告白。

曾经的大公子也倾心于一个小姑娘，她笑容纯真，让人忍不住想亲近。

他们也曾亲密无间，溪边戏水，林中摘花。

可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开始疏远自己和弟弟形影不离。

她在自己面前拘谨别扭，却在别人面前开怀大笑真实自然。

在误会她的真心后，他在花街买醉，遇见一个与她五分神似的花娘，便时常与她举酒话心事，成了知己。

他认定她不爱自己，却自私地不愿放手，更不愿低头。

那日他分明瞧见偷跑出来的女子，以为她要逃婚，便故意说了那番锥心话。

新婚夜，女子高昂头颅，问他是否想娶自己，满眼的恨意伤了他，索性便在以后的日子里凌迟她也凌迟自己。

可在失去孩子时，他痛到发疯，口不择言。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断了，她之前还说要与他撇清关系。人在失去理智时说出的话都是捅心窝子的，于他，是伤敌一千自伤八百。他看到妻子平静到绝望的脸，便知道自己永远失去她了。

再后来，他找了许多夫人，无一例外与她相似。

只因为个个都是赝品，是以个个都可以漫不经心。

他从未与她们行夫妻之事，那些聪慧的女子也从不追问原因。

他每夜睡前必先至她房里取酒酌饮，看她安详的睡颜，内心的焦灼就少一分。

直到近日，他莫名焦躁更甚从前，竟会对她恶言相向，只是不知酒里含有贪心果，逼出了自己所有难以言表的爱恨。

可在今夜见着那可怖的一幕，他毫不犹豫地替她掩饰，不愿别人伤她分毫。

“我说过的，可你们谁都不信。”萧成道。

“是我的错。”萧正将疲惫的妻子揽在怀里，被嫉妒冲昏了头脑的人往往只愿意相信假象。他没有那么多自信去肯定对方对自己的情感，所以忐忑不安。

“我和大嫂要好，是因为我们都拥有对方的小秘密，她呢就是喜欢你，而我……所有人说我情深意重，其实，我不是不愿爱其他女子，而是没有能力，我爱的是……男子。”

萧正被骇住了。

白逸不禁想起正是白日里假意欲行非礼之事才让二爷露了马脚，顿时对自己的魅力开始沾沾自喜起来。

不容于世的情感让萧成备受煎熬，也让为他守护之人备受煎熬。

他们太相似，都在爱与伤害里选择了保护自己，而放弃一个彼此坦诚的真相。

一屋子都是聪明人，却反被聪明误终身。

感情不是战争，不需要输赢。可两个太过倔强的人都不懂得示弱妥协，于是在相伴半生的时光里难以相知，这情意也差点被掩埋，成为说不出口的秘密。

赵婵再次入睡后，所有人都退了出来，临走前云落对萧正道:“夫人变为常人时便会忘掉化魔时的所作所为，以后如何打算，萧老爷再不会像过去一般不知如何是好了吧。”

“这次于我恍若重生。”中年男子看着妻子的睡颜，如释重负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