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峰看看自己的手。

——手上又有什么呢？

——什么都没有。

他不禁笑了起来。

然后他就听到一阵声音。

不是他的笑声，是马蹄踏在地上的声音。

不是一匹马，也不是二匹、三匹、四匹马，而是十几二十匹马奔驰在地上的声音。

他霍然站起。

林原平在他的目光中进了屋。

当马匹奔驰的声音愈来愈清晰、愈来愈响亮的时候，李峰作了一个决定。

他决定隐藏起来。

所以他“嗖”的一声，就隐身没入花丛之中。

——是什么人？

这是李峰在花丛中想到的第一个问题。

——慕容琪出卖他吗？

这是李峰在花丛中想到的第二个问题。

这两个问题其中的一个马上就有了答案。

因为奔驰的马已停在慕容琪的门前。整整二十匹马、二十个人。二十个已经从马上跃下的人。

二十个身穿黑色劲装的人。

李峰认出其中的一个。

带头的一个。

司徒金傲！

带头的人就是十二连环坞的总瓢把子司徒金傲。

——司徒金傲来找谁？

——找慕容琪抑或李峰？

——有什么事？

李峰只知道一件事。

司徒金傲来找的人，不是他，是慕容琪。

因为司徒金傲叩门时的话，是：“十二连环坞司徒金傲求见慕容公子。”

所以李峰证明慕容琪没有出卖他。

他感到一阵惭愧。

他在心中反复的告诫自己：对朋友一定要信任，一定要有信心。

所以他又深深呼吸那微风夹着的芬芳花香。

因为他知道，如果慕容琪不想见人，无论什么人都找不到他的。

其实慕容琪就在他自己的屋里。

所以他又深深呼吸那微风夹着的芬芳花香。

但是他却没有安详的坐下或躺下，他反而飞快地展开轻功，向司徒金傲消失的方向追去。

因为他心中还有一个大疑问。

——司徒金傲来找慕容琪做什么？

司徒金傲是十二连环坞的总瓢把子，十二连环坞的势力远及塞外，连黑白两道中都有他的门人子弟。

司徒金傲不管走到哪里，都应该很罩得住，很受当地黑白两道热烈的招呼。

所以司徒金傲落脚的地方，应该是大镇或村庄才对。

李峰这次却想错了，大错特错。

因为李峰跟踪马蹄印一路走去，忽然发现，司徒金傲他们去的方向，竟然不是大村镇。

他们落脚的地方，只是一个很随便的所在，，就像走累了，就随便找个可以坐下来的地方一样。

那只不过是曲曲折折的山道上，一片较为空旷的地方而已。

但是他们都下了马，聚在一堆，远远望去，仿佛是在谈论一件机密的事情似的。

李峰发现自己错了。

他们根本不是谈论事情，而是围着一堆堆的干粮卤菜，大吃大喝。

太阳已过了中天，李峰才发觉，自己的肚子也咕噜噜响了起来。

但是他却不能坐下来吃。

并不是怕被他们发现，也不是没有时间吃，而是他什么吃的东西都没有带在身上。

他身上只有可以买吃的东西的银子。

银子在山上是一点用处也没有的。

所以他只有躲近处，看着他们大吃。

他不但可以看到他们的吃相，还可以听到他们谈话的声音。

“咱哥儿俩今天晚上去翻翻本，然后再去找红娘和阿梅乐上一乐如何？”

“翻你个大头鬼！”

“你怎么啦！”

“你知道我生平最怕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是什么？”

“就是摸门钉。有一次我去办事，也是找不到人，结果我去推了几把牌九，哈，你知道结果吗？连续二十七把，我拿的都是炮十。”

“所以你今天没看到慕容琪，你就不赌？”

“绝不赌。”

“我劝你还是痛痛快快赌一场的好。”

“为什么？”

“因为你见到慕容琪，恐怕就不一定有机会赌了。”

“你是说我们杀不了他？”

“我只怕是没有可能。”

“不可能。”

“你那么自信？”

“当然，我们二十个人在他全无提防之下，忽然发了二十种不同的暗器，我看神仙恐怕也难躲得过，何况只不过是凡人而已。”

李峰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杨啸天一定是因为慕容琪阻挡住他，以致于李峰逃出了他的势力范围，所以对慕容琪怀恨在心，派司徒金傲来暗算慕容琪。

这是最有可能的推理。

而且这也证明了一件事。

杨啸天果然找不到李峰的踪影，这表示，李峰因为回头去找慕容琪，而脱离了杨啸天的追踪。

这也证明了另一件事。

慕容琪并没有被他们发现。

想到这里，李峰又笑了。

——慕容琪一直在家又怎么会被发现呢？

司徒金傲虽然不嗜赌，有时候也会下几把赌注过过瘾的。

但今晚，他只是瞪着眼睛，看着他的手下在赌，连一点参加的兴致也没有。

他酒量虽然不算很好，有时候喝上十来二十碗满满的烧刀子，却也不会醉。

但今晚他只喝了两碗，就感觉到头晕了。

有心事的人，通常都比较容易喝醉。

有心事的人，通常都没有赌的兴趣。

司徒金傲本来是个很看得开的人，不管什么事，他都很少放在心上。

但他今晚却有心事，不但是今晚有，而且最近都有。

他已经是十二连环坞的总瓢把子了，为什么还要受杨啸天指使？

杨啸天为什么不会放过李峰？宁愿连慕容琪都要得罪也不愿放过李峰？

或许这个世上，知道这些事的，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实在不应该去知道杨啸天的秘密的。

以他一大把年纪，以他的家财，根本就什么都不必愁，为什么竟在那一刻，受不了大量金钱的诱惑，受杨啸天的支配？

要这么一大堆钱，又有什么用？难道真要死后带进棺材里？

但现在，司徒金傲却要听命于杨啸天，要追查李峰下落，杨啸天说格杀时，他就要狠下心来杀害这样的一位侠士。

慕容琪虽然不是大仁大勇的人，但他从不残杀无辜，这一点，在江湖上就足以令人敬佩。

但现在，司徒金傲却奉命要杀害慕容琪。

所以他又举起碗中酒，猛然又干了一碗。

所以他连赌局是什么时候散的，一点也不知道。

当他醒来，发现自己伏在桌上，偌大的客栈空空荡荡，有一种昏沉的感觉。然后，他才发觉，他身上的刀不见了。

然后，他又发觉，他面前有一张纸条。

纸条上只有五个字：

慕容琪 洛阳。

刀。

刀在阳光下闪耀着炫目的光芒。

刀在李峰手上。

李峰把玩着手中的刀，忽然对太阳射在刀上发出光芒的角度发生兴趣。

他把刀平放，垂直，倾斜，摆了五十六个不同的角度，只看到十四个角度时会反射光芒。

他忽然笑了，对这样的研究笑了起来。

假如有一天，他再用刀来对付敌人，他就可以先用这种阳光反射的方法来刺激对方的眼睛，对方如果受到干扰，他就必胜无疑了。

所以他很感谢司徒金傲。

要不是司徒金傲身上刚好带着刀，要不是司徒金傲刚好醉醺醺地躺在桌上，要不是他刚好要去留个字条给司徒金傲，他就不会拿司徒金傲的刀，也就不会发现这个道理了。

抚摸着刀身，李峰忽然得意的笑了起来。

——要不是我去留字条，要不是我顺手拿了他的刀，要不是我在阳光下玩这把刀，我会发现这个道理吗？

——所以我应该感谢自己才好，为什么感谢司徒金傲？李峰的笑容更得意了。

——司徒金傲现在一定带着他的手下，在赶赴洛阳途中吧？

司徒金傲没有理由不去洛阳的，任何一个人在那种情况下，一定会去洛阳的。

假如他相信字条上的话，他一定会去。

假如他不相信，他也一定会去。

因为留字条的人随时都可以取走他的性命，他焉能留下？

而且，李峰也没有骗他，因为李峰只写上“慕容琪 洛阳”，中间空了一个字。

空的地方也可能是两个字——不在。

慕容琪“不在”洛阳。

空的地方也可能是三个字。

慕容琪“也许在”洛阳。

这就是留空的好处。

李峰忽然想到古人的绘画，为什么会留空那么多，原来空的地方，具有更多层的解释，大家可以各凭己意去欣赏、去批评，去猜测画中的意境。

而李峰字条留空的意境却只有一种：

——慕容琪根本不在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