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呜咽的忘川(二)
满堂的院子里,高山梧桐和晚叶红枫仅存着几片残叶,在凛冽寒风中摆动,欲落不落。
“钟离墨你这是何意?”濮阳池睁大了双眼问他,满眼都是疑惑不解,“小影怎么了?”
“影儿受了伤,我且放她在你这里将养着,你帮我先看着她,一定记得,不要让她见她师父。”钟离墨面色冷静,有条不紊地将怀中的女子安放在暖榻上,随后又从衣袖内取出一尺光滑细腻的白布,继续道,“这是雪绫缎子,对她的眼睛会有帮助,她醒来后,你给她系上。”
“钟离墨你。。。。。。”从他手中接过光滑柔软的雪绫,濮阳池彻底迷惑了。
“我不允许拿她的血去祭那把琴,更何况,还有我们的孩子。”凌厉的黑眸越发森冷,说这句话时濮阳池能够感觉到他周身的寒气逼人,“前因后果你不需要知道,好好照顾她便是了。”
轻声的一声咳嗽,钟离墨深深地又望了她一眼,决绝而去,带起的寒风搅乱了满室烛火。
不消半个时辰,他便来到了沧水边,那把千古瑶琴果然正如沈言所说的那样,暂时被制在了沧水底。水面平静无波,甚至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凌。
深邃的眼眸继续往下看去,钟离墨发现了端倪。水中波涛暗涌,断然不似面上那般,游荡的黑影裹携着激流,正疯狂地一下一下撞击着水面,似要冲脱出来。
沉思半晌,他想:叶奕这次,是真的要不取自己的性命誓不罢休了!又一声冷哼,他倒是要看看,那只老狐狸究竟有何本事来取自己性命。
阴霾笼上了每一个人的心头,好似暴风雨来临之际,波澜不惊却阴沉得可怕,空气中弥漫的火药味早早的就能闻到了,仿佛只要谁轻微动那么一下,细弦绷断,一切就都将湮灭。
虽说钟离墨千叮咛万嘱咐,沈言还是见到了顾影,那日恰逢濮阳池外出诊病,满堂中只白鸢守着。
沈言重复了那番话,顾影凄然笑了,她对沈言说,“师父,我不会让忘川琴遗祸人间,与其生灵涂炭,不如舍我一人,我想,这便是忘川琴主真正的含义吧!”
悲风中,沈言老泪纵横,不能自己。
濮阳池回来时,沈言已经离去多时,而白鸢更不会主动同他说到有关顾影的事,濮阳池便也不知晓沈言来过,日子悠悠荡荡,却是死一般沉寂。
这些日子里,白鸢看着濮阳池对顾影关爱有加,虽则素衣的女子雪绫覆眼,却依然不失惊人的美,她终于咬牙决定离开,前前后后有三次,她都想仔细地找濮阳池道个别,却奈何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远远望去,榕底下的那两个人,真的很相配呢,命运何其爱开玩笑,兜兜转转还是将她带回了他的身边,那么自己,也就没了坚守在满堂的理由了,他寻到了幸福,她便该放手,这是白鸢进入满堂的第一天就悄悄告诉自己的。
抹了把寒凉的泪,一如七年之前那般,她留书一封,离开了满堂。濮阳池是在她的卧房见到那封信的,隔天早晨他习惯性想找她时,却没有见到她的人。信上说着告别的话:她说她要去云游天下,济世救人;她说这个世界上还有好多人等着她去医救,还有好多地方她想要去见识;她说濮阳池,这一次你可不能再犹豫不决,藏着对影儿的感情了;她说濮阳池这一生能认识你很幸运,作为报答,她会将满堂开到各个地方。。。。。。最后,她说,濮阳池,如果有可能,我会将你忘记!
心似乎被什么扎了一下般,濮阳池一时间不敢相信她走了,空落落的感觉占据着他的大脑,手里捏着那张薄薄的纸页,他呆了很久很久,似乎真的,有什么丢失了,胸口堵得慌。。。。。。
接下来的几天,他很不适应,有几次他开口叫道,“小鸢,你取一味百味来,”话音落地,他才记起来她已经离开了。
子苓的饭做的差强人意,只是白鸢走了,也没人做饭,索性他也就接手了这差事,总不能大家一起饿肚子吧!
“你们说,小鸢儿会去哪儿呢,她一个女孩子家的,一个亲人都没有了,她会去哪儿呢?”厨房里,川柏有气无力地扒拉着饭碗,眉头成川,“她还会回来吗?她会不会将我们忘了?”最后这两句,他像在问,也像自言自语。
“小鸢是个坚强的女孩儿,她的刚毅不输于男子,放心吧,她既然选择离开,那必是有她的理由的。”子苓夹了一筷子青菜到川柏碗里,又用筷子敲了敲他的碗沿,示意他吃饭就吃饭,少说话。
濮阳池的脸从刚开始便暗着,现下早已黑得不成样子了,他搁下碗筷站起身,声音冷漠道,“我去看看影儿。”
看着水蓝色的背影渐渐走远,子苓一筷子打在川柏脑袋上,教训道:“你没看见小鸢走了小池心里难受吗,还专拣伤心的事提。”
“我就是故意的,”川柏也开始吹胡子瞪眼起来,“谁让他气走小鸢儿的,难过也是他自找的,他若待小鸢儿有那影丫头一半好,小鸢儿会离开吗?”
子苓连着摇了几下头,叹息说道:“你呀,年纪倒是一大把了,怎么看事情还是没什么长进。”
川柏瞪着他,吃下了碗里的青菜。
濮阳池进到房中时,顾影正站在窗前发呆,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可她就是偏偏喜欢站在窗前。
“池塘是你吗?”轻哑的嗓音问着,她听到了细微的脚步声。
“嗯,是我,这几天有没有好很多?”他走近,停在她身后半丈远的地方。
顾影回给他一个微笑,道:“好多了,从门口到窗边,还有房间里的家用品,我都能找到了,也能分辨出来。”
“那就好,”濮阳池沙哑着笑道,说完这句话,两人沉默了,分不清过了多久,濮阳池再度开口,声音落寞凄凉,“小鸢走了,我感觉怪怪的!”
“池塘,”顾影听出了他话里的酸楚苦涩,“你爱上白姑娘了是吗?”
爱?濮阳池的心颤动了一下,是爱吗?
“我不知道,我的心,我早就看不清了。”他苦笑着,说得恍惚。
顾影听着他的回答,心中越发肯定了自己刚才的猜测。毫不相干的人,如果不在乎,她走了以后,为什么能对他影响如此巨大,如果在乎,那就只能说明是爱了!
“影儿,你对钟离墨。。。。。。”濮阳池犹豫再三,斟酌再三,还是沉吟问出声。
“我爱他!”顾影笑得更明媚了,明媚里含着淡淡的忧伤。分开的这些日子里,她虽嘴上绝口不提,所有人都以为她放下他了,可只有她自己明白,自己的心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对他的思念,眼睛看不见,可并不代表她的心看不见,绝世而立冷峻不凡的玄衣男子,她会在心中细细刻画出他的一眉一眼。只不过,“时间最终会帮我忘了这份感情的,而他,却无关时间。”
“小影!”濮阳池见她唇角翕动,便知道她在强忍着悲伤。是他的错,他不该,在她面前提到他的,只是,“既然如此痛苦,为什么还要放下?为什么不去找他?”
窗外的寒风瑟瑟,高大的鸢尾梧在风中呼啸,不时有枯枝被折断的声响。
“池塘,在此之前,我也以为自己离不开他的,可是现在,我依然好好的站在这里,所以啊,这个世上,谁离了谁,也能活的。”顾影的声音空远,像迷途的笛音,悠扬而又遥远,不真实。有一瞬间,濮阳池看不懂她了。
顿了顿,她继续淡淡说道:“说不定离开了我,他会遇到更好的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感觉到心被扯开了一条大口子,痛得她无力回天,顾影伸手合了窗子,幽幽说道:“池塘,我想休息了!”
“好,我晚些再来看你。”顾影点头,扶着墙壁,向暖榻走去。
临到门口,濮阳池轻轻为她掩上了木门。
躺在榻上,不经意间,顾影记起了自己的娘亲沈清漪生前对自己说过的话,她说:影儿,历代忘川琴主,莫不是想要参透。
滚烫的泪顺着雪绫滴在枕上,顾影听到了自己破败不堪的心在呐喊:娘亲,影儿不想,影儿一点也不想,影儿只想好好同钟离墨在一起。。。。。。
啜泣出声,她是忘川的主人,她没有办法不管忘川,如果自己能换来上万生命的安居乐业,她没有办法不去那么做。
钟离墨,她和他本就无法在一起了,那一剑,刺在他身上,同时也刺在了她心上。
。。。。。。是生是死我们都在一起。。。。。。
想起这句话,顾影的心颤抖不已,她剧烈地咳嗽起来,但她不要他死。。。。。。所以无比庆幸,自己离开了他,他亦离开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