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往日惜，日日念

倚梦似乎看到了登高远眺的朱佑樘，却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到，然而心中有说不出道不明的惆怅离情，像是一根缠绕的线将她紧紧地和身后远去的皇城相连。

高处的朱佑樘虽然不是看得很清楚，但倚梦在他脑海中已经刻有深深的印记，相隔再远他也能勾画出她的身影。她如同长在他心上，从来不曾离开。

马车驶出宫门的刹那倚梦悄悄地擦掉了即将滑落的眼泪，把车帘放下来不再留恋身后的一切。

朱佑杬在帘子放下瞬间瞥见了她晶莹的泪珠，就像是清泉一泓汪汪流淌在他的心上，洗净尘世的浮华与喧嚣。

刚好他们出宫门时与何辞珂的马队擦肩而过，而见到朱佑杬的何辞珂脸色骤变，甚至全身都在颤抖。

他好像是看到从地狱转世的罗刹，尘封的记忆如同翻腾的海浪席卷而来，快要把他淹没。

身边的下人看出他的惊恐，捅捅他的手肘把他从震惊中拉了回来。他摇摇头自言自语道：“难道是看错了？怎么可能有如此相像的人！”

何辞珂此次进京是运送皇家专用的大红绒，这也是朱佑樘最喜欢的一种布料，平日的服饰都是由大红绒剪裁而成，每年都是他派府里得力的管家负责运送，这次朱佑樘提前修书让他亲自来一趟。没想到却见到了与记忆深处那张童真无邪面容如此相像的一张脸。

朱佑樘因为倚梦离宫所有的心思全都用在她的身上，早已忘记何辞珂来京一事。当宫人通报时，他仍旧沉浸在离愁中不能自拔。本没有心情见，但碍于往日的恩情还是宣何辞珂觐见。

何辞珂行跪拜大礼被朱佑樘一手拦下，“朕虽然是皇帝，但若不是何敏当年冒死相救不会有朕的今天，朕准你只行基本臣礼。”

何辞珂受宠若惊，摆手道：“皇上如今身份不比从前，您是太子时地位已经万般尊崇，现在更是万人之上，臣自当和天下臣民一样。”说完还是跪下行完礼。

朱佑樘无奈只好由着他。

何辞珂把今年进献的大红绒详细地向朱佑樘报告一番，朱佑樘最后吩咐执勤太监将书房中收藏的蓝琥珀拿出来送给他，“这是波斯进贡的多米尼加蓝琥珀，朕知道你最喜欢这些奇珍异宝。而这个朕觉得最适合你们夫妇，仿佛时间的固化，却成就了瞬间的永恒。希望你们夫妻也能如这枚琥珀长久美满。”

何辞珂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拿在手中细细地把玩，“果然是宝物，温润如玉，璀璨胜金，极品中的极品。谢皇上恩赐。”说完马上想起擦肩而过的那张脸，神色一下子变得凝重，“皇上，臣有话不知当不当讲？”

朱佑樘疑问地看了他一眼说：“有什么话值得你吞吐，讲来朕听听。”

何辞珂把他在宫门口遇到往日记忆中那张面孔一一和朱佑樘说了，只见朱佑樘脸色徒然苍白，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他反反复复地琢磨着何辞珂的话，终于找到了最好的解释方式，原来还有这么多曲折是他不知道的。若不是今日让何辞珂再次碰到了当年的那张脸，也许丑恶就会随着时间慢慢消融，最后全部痕迹都被消除，就像一切苦难来得像一场游戏，只和他一人开玩笑。

他让何辞珂先退下，自己一个人在乾清宫里深思良久，终于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何辞珂口中的那个人。那个害死何敏的罪魁祸首。

朱佑杬彼时正护送倚梦去翔云寺的路上，山间的路不是很好走，但他却很舒心，仿佛是解放了的小鸟长久关在笼子里，终于有机会呼吸属于自然的空气。

行程本来打算四日便可到达，但倚梦有身孕，担心她会吃不消只好一再放慢速度。其实私心里朱佑杬也希望路永远都没有尽头才好，就让他们一直走下去。

倚梦在车里虽是颠簸但心情似乎被外界感染，心境变得开阔，如同诗中所写的一样，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一切在辽阔的山河面前都豁然开朗。

她更真实地看清了自己的内心，牵动她最深心弦的那个人越来越清晰地浮出，往事历历在目，唯独滤掉了所有的痛，留下了美好。

不过两日分别，朱佑樘已经抑制不住地开始思念倚梦，她的皱眉嗔怒落泪轻笑恼怒，一切一切都成了他思念的依据。

而太皇太后在被瞒了两天的傍晚知道倚梦离宫后，大发雷霆，一怒之下将云裳宣进宫，给朱佑樘下了最后的通牒，倘若他不把倚梦立刻接回来，便要立刻纳云裳为妃。

云裳则是整个事件最大的受益者，她远远没有想到爬上皇上的床，还不如抱住太后的脚，说不定太后一抬脚就可以把任何女子踢进皇帝的大帐内。

朱佑樘对于太后的威胁不能说是不闻不问，但没有任何回应。任由她把云裳安排在秀女居住的钟粹宫，他心中的坚持是任何人都改变不了的，他会等她一直等到她肯真正原谅他。

倚潇是最后一个知道云裳背叛她的人，内心充斥的是满满的悲哀，她怎么早没看出来云裳其实从很早的时候就存了这样的心思。如今她光明正大的被太后召进宫，日后倚梦再回到皇宫该会怎样的痛心难过？

倚梦临走前嘱咐她的话还在耳边没有散去，她总是不愿把云裳想成敌人，然而她却大错特错。皇帝三宫六院，然而这其中的粉蝶红颜不应该出自她的婢女，这无疑是在倚梦心上插了一把刀。

云裳住进钟粹宫时，俨然一副主子的模样，宫里的人们私下里都看不惯，表面上都还必须恭恭敬敬，万一日后真成了主子，算起帐来到时候真吃不消。

日常饮食也有御膳房准备，虽是没有任何名分，但待遇丝毫不差。每日也有专人服侍，她这辈子还没有想过自己被别人侍候。奴婢当惯了当主子感觉自然好到天上的感觉。

好日子似乎就要这样一帆风顺过下去，但这日午膳过后，突然脸上奇痒无比，她开始不停地挠，后来挠也止不住，连身上也跟着痒起来。平日里她对待下人颐指气使，一有病脾气更加大。一众宫女被她骂的都退出殿去，谁也不去请太医为她诊病。

她实在忍不受住了，才不得不央告一个小宫女让她去请太医。

她不停地在地上打转等着太医来，脸上的妆容已经被她挠花了，也顾不得照镜子。脸部出现的红疹开始慢慢连成一片，奇异的花朵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悄然绽放，回报她为了荣华富贵的梦泯灭一切道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