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6

华云宫。

我站在华云宫的门口，就听见内殿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婴儿哭声。小孩似乎已经哭了很久了，声音都已经有些嘶哑了。

我示意了身边小允子免了通报，带着池壁月儿便走进了内殿。

内殿里苏柔抱着予莲来回走动哄着，身旁还有乳母跟着，手里拿着拨浪鼓摇着。予莲是难产出来的，身子一直比平常的婴孩虚弱，予莲又是东方颢膝下唯一的孩子，内务府不敢怠慢，每天用的都是上好的血燕，乳母分成两班，日夜照看着。

苏柔已经是满头大汗，怀中的予莲声音渐弱，许是哭累了。

她抬头，便看见一个清秀的人儿站在门口，一脸羡慕地看着她与她怀中的婴儿，立刻上前两步，略屈膝道：“臣妾给素安公主请安。”

我赶紧扶起她，逗弄着她怀中的皇子：“真可爱。”

“公主喜欢孩子就让皇上赶紧给公主许个好人家啊，这样公主也可以自己生个来，一定比予莲更可爱。”苏柔笑着说道。

我笑而不语。

苏柔将怀中昏昏欲睡的小孩皇子交给乳母，示意所有的人都退下。宫婢们行了礼，便全部离开了内殿，顺便将门一起关上了。

“公主此行可是有何事？”苏柔引着我坐下，替我倒了杯茶。

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说：“本宫来，想问问晴妃娘娘入宫一年有余，不知道娘娘是否还记得旧人？”

苏柔端着茶杯的手一晃，滚烫的茶水洒到了手上，“公主既道是旧人，那么便是过往之事，如今臣妾身在皇宫中，过往之事还是不提的好。”

我伸手将苏柔手中的茶杯夺下，说：“若皇帝哥哥愿放娘娘自由呢？”

苏柔惊讶地看着我，随后又轻笑道：“不，不可能。他不会放过我的。若他会放过我，就没有必要在我成亲那天传我入宫。”

她依然记得，侍寝的那天，他说：“朕要你，活的生不如死。”

“不。”我抓住她的手，定定地看着她，说，“我今天来，便是为了这件事。若你愿意，我就送你离开这里。”

我的话刚刚说完，苏柔的眼泪就滑了下来。

“但如今你必须明白一些事情。”我看着她，心里有些酸酸的，“冰墨初，是云之国的新帝。一旦你选择了，就没有退路了。而且，你再也不到予莲了。”

苏柔掩面嘤嘤地哭起来：“不，不……我已经……已经没脸再见他了……”

“冰墨初，从来没有放弃过。”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她心里会有一种很难言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听到尹絮知道苏流是自己的杀父仇人之后还执意要嫁的心情。直到多年以后，我才知道这种感觉叫羡慕。

我羡慕苏柔有这样一个男人爱着。

我羡慕苏流有这样一个女子爱着。

“在冰墨初登基一个月后，他稳定了朝廷，便只身南下回到了东临国，几个月来，他三天两头拜访暗月阁，要求暗月阁的人潜入宫中带你出去，一个月前，你生下了予莲，他便求着暗月阁的人进来问问你，是否想和他离开。”

“若你想，他一定费尽全力带你离开。若你不想，他便回云之国，永生不踏入东临国一步。”我的眼眶有些微湿。

待我说完这些，苏柔已经止住了哭泣。

她抬头，红通通的眼睛看着我，问：“如果我离开，会不会牵连到我的家人？会不会牵连到莲儿？”

“现在国库亏空，皇帝哥哥需要冰家的钱。”我老实交代。

她笑了，眼泪却缓缓地滑下来，“原来，原来……我还是一枚棋子……”

我撇过头，说：“只要你点头，明天我就带你离开。皇帝哥哥会对外宣称你身染重病，大皇子予莲接到苏元皇后膝下，等到冰家的钱到了前线，你大约也到了云之国，东临国便会颁发旨意，说你因病暴毙。”

苏柔没有说话，而是站起来，打开了内殿的门。

我不明所以，只好跟着她。

苏柔缓步走到了华云宫的西厢房，乳母守在门外，见到我与苏柔都跪下行礼。苏柔摆了摆手，乳母将门打开，待我们进去之后便将门再度关上。

摇篮里，婴儿熟睡着。

小小软软的身体，紧闭着的眼睛，红红的嘴唇，嫩嫩的小脸，偶尔砸吧砸吧小嘴。

苏柔跪在摇篮边上，温柔地看着他。

我站在一边，默默不语。直到我双腿站的有些发麻，我听到苏柔清凉的声音传来：“我愿意跟着他离开。”

夜。

苏柔着浅绿色银纹百蝶穿花花式的上衣，下面是一袭鹅黄绣白玉兰的长裙，斜斜一枝白玉簪子垂着细细一缕流苏。

东方颢坐在她的对面，面无表情。

苏柔起身，拿起手边的酒杯，替东方颢满上。

东方颢上下打量了她，说：“你好歹是四妃之首，朕皇儿的生母，怎的穿的如此素淡，传出去以为朕虐待你。”

“皇上今天与臣妾还要如此针锋相对吗？”苏柔坐下，苦笑，“臣妾知道，臣妾一直不过是枚棋子，今日，臣妾不过想与皇上平平静静地用完晚膳罢了。”

东方颢眸中闪过一丝窘迫，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苏柔再次起身，将酒杯满上。

东方颢看着酒杯中清澈的酒，闻着空气中散发着隐隐地酒香，混合着她身上独特的香味，轻声说：“朕初见你的时候，是在十年前。”

苏柔为东方颢布菜的动作微微停顿。

“那个时候，素儿是素安郡主，朕是太子。朕满心欢喜准备要娶她。那日，朕带她去郊外骑马，不巧遇见了你哥哥。你在不远处带着不满八岁的皇后等着他，那是朕第一次见到你。”东方颢端起酒杯，轻抿一口酒。

苏柔微微一笑，说：“臣妾还不知道，原来那个时候就与皇上有过一面之缘。”

东方颢呵呵一笑，歪着头看向她，说：“那个时候看见你，朕从来没有想过和你有一天会以如此的身份坐在一起。”

苏柔不语，端起酒杯饮下。

“那个时候朕也没有想到朕有一天会失去素儿。”东方颢握着酒杯，端看了一会儿才喝下，“一别十年，她才回到朕的身边。”

苏柔站起身，给他添酒。

“你是恨哥哥的，对吗？”苏柔直视他的双眸。

东方颢伸手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扯，薄唇贴在她的耳朵边上，嘴角绽放出邪恶的笑容，说：“爱妃真聪明。”

丑时。

三个影子从华云宫的上方窜过去，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打更的宫人揉了揉眼睛，不以为然地继续巡夜。

那三个影子出了宫门，便在不远处停了下来。

“影，你说如果苏萦知道苏柔此时已经被偷运出宫了会是什么反应？”我看了眼被梁扛在肩上昏迷不醒的苏柔，问身边的影。

“枕边人把自己的姐姐卖给了自己曾经暗恋的人，还不得哭得死去活来。”梁抢着回答道，“女人啊，真是麻烦。”

我看了眼梁，没说话。

影会意地笑了笑，转身朝身后的皇宫飞奔而去。

梁站在我身边，看着影离去后不由地摇了摇头，长叹一声，对我说：“古人云，最毒妇人心，在你们两个的身上诠释地淋漓尽致。”

我翻了翻白眼，说：“少废话，交代你办的事办好了么？”

“修你就放心吧，有什么事是我办不到的啊！”梁嚣张至极，“冰墨初那情种已经在郊外树林等着我们了，而且我们提出的要求他也答应了。为了我肩上这女人，他可是豁出去了，真不知道这女人到底哪儿吸引他！”

我瞪了他一眼，甩头就走。

郊外树林。

月光的挥洒下，一人站在树底下，身披黑色斗篷，似乎已经等待了很久，脸上已经渐渐浮现焦虑担忧之色。

远处渐渐传来马蹄声，男子惊喜地望过来。

我拉住缰绳，抱拳道：“冰公子久等了。路上有些意外，来迟了。”

冰墨初看向我身后，眉头微皱。梁抱着苏柔下了马，将苏柔抱到他面前，解释道：“避免麻烦，暂时将苏姑娘打晕了。”

冰墨初接过苏柔，心疼地看了她一眼。

我微微一笑，说：“人我已经安全送到了，希望冰公子对于我们之间的约定能够说到做到。否则……苏姑娘是怎么来的就会怎么回来。”

冰墨初冷漠地看向我，说：“不用说你们早就调查清楚本王的底细。冰家的那些钱对于本王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本王以后也不会再回到东临国，那些钱尽管拿去就是。还有剩下的那个条件，我需要时间。”

我竖起食指。

冰墨初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暗夜之下，若冰墨初看了我一眼，就会发现我咧开的嘴角和眼底里闪闪发光的兴奋愉悦，可惜他没有看我。

关雎宫。

一个妙曼身姿窜进内殿，将一个信封放在梳妆台上，然后悄然离去。然而床上熟睡的人翻了个身没了声响，就连她床边守夜的宫女也撑着下巴沉沉地睡着。

盛京城的夜依旧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