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昔人容，别离音

倚梦是屏住呼吸走向往日记忆中的男子，他应该是骄傲的，却不是如现在这般佝偻蜷缩在一角，无论怎样的努力培养那些花花草草都不会有人注视他一眼，因为他不再是原来的那个玉树临风的鹤珏轩了。

他好像感觉到来自背后灼热的目光，回过头正对上倚梦略带怜悯的眼神，他急忙抹掉粘在身上的泥土，“皇后娘娘。”

倚梦已经忘记鹤珏轩原本的声音，总觉得不应该是现在这样嘶哑难辨，她艰难地向前走了一步，离他更近了。她伸出一只手就在快要搭在他俯伏在地上的手臂时，像是想起什么猛然缩回了手。

“你还没有告诉过我你的名字。”

他似乎有些吃惊，同时也觉出倚梦的不正常，“皇后娘娘小人的贱名恐污了您的耳朵。”

“你不说怎么就知道我给你的名字评定的是一个贱字？”倚梦执着于他亲口出说他是谁，非要问个清楚。

他此时缓缓抬起头，直视倚梦，目光中带着婉转又直白的情意，“王玉。”

倚梦嗤笑了一声，眼眶中盈满泪水，“真是好名字，单单把珏字拆开了。”

他点头没有说话，心中已是明白倚梦所有反常是为了什么。

“如果平安但不幸福，我还是希望你能平安。尽管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不想道歉，我现在想给你快乐。”倚梦默默地说出她的承诺。

珏轩一直在等待倚梦对他敞开心扉，如今真正等到了，内心却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悲哀与无力。他能够给她一切美好时，他们背对着背，谁也看不到谁。如今他已是一个废人，她愿倾身相随，他却失去了保护她的能力。

“我唯一的愿望就是每天都能看你一眼，你能够给我这样的权利就是给我最大的快乐。”他直到现在还在奢求一个追逐的梦境，无望却美丽。

倚梦抹去悬在下颌的泪珠，笑着说：“如果这一次我真的想去天山，你还会不会义无反顾？”

他错愕地看着她，仿佛她在说一个天大玩笑。

倚梦接着说：“既然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允了。”

她飘然远去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他的视线内，他才听懂了她的意思，只是在他看来却更像是被人施舍一般的可悲。

倚梦没有回坤宁宫，朝着宫外的方向走去。

神武门的侍卫虽没见过皇后，但当头的一见倚梦身着凤袍，自然也就不难猜出她的身份，纷纷下跪，“给皇后娘娘请安。”

倚梦看也不看一眼，照直了向前走。虽是有违宫规，但守卫谁也不敢挡，尤其是望着倚梦冷冰冰的眼神，总有一种仿佛要结冰的感觉。

朱佑樘第一时间便知道倚梦独自一个人出宫，身边别说是禁卫军，连一个随从都没带。心中顿时像是着了火，焦灼之感袭遍全身，匆匆带了一队禁卫军马上也出宫了。

好在兴王府就在皇城根下，刚刚出神武门就能看到兴王府大大的匾额。

王府还是第一次来，想当初她差点儿成了这儿的女主人，世事难料也正是如此。

家丁是朱佑杬亲自挑选，识人辨认的能力丝毫不输给宫中的守卫，一见倚梦的着装连忙将她引进内堂，马上去通知王爷王妃。

倚潇并不在王府，由于母亲刚刚逝去，她说想回家住一段时间，朱佑杬自然会同意，便派了随行的侍女照顾周全。

倚梦稍坐了片刻，见只有朱佑杬一个人来了，担心地问道：“倚潇呢？她没事吧？”

朱佑杬眼中只看到日益消瘦的倚梦，心疼不已，“你怎么瘦成这样？冷宫出来也有一段时日了，御膳房没有给你好好调补身子？”

倚梦忽略掉他忧心的眼神，又问道：“倚潇呢？我要见她。”

朱佑杬上前两步，握紧的手十分渴望触到她，然而他还是遏制住心中的欲念，“她回娘家了。”

倚梦点点头，转身就要走，却被他冷不丁地拉住。

“原谅他，皇兄是逼不得已的。”他不知为什么会冒出这么一句，虽然他知道这样对于倚梦来说很残忍，但他内心深处最不希望她受伤郁结在心中。

倚梦稍用力挣脱，却徒劳无功，无奈地说道：“我和他之间存在的怨恨，谁也不能化解。你只要替我照顾好倚潇，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请求。”

朱佑杬拉住她的手缓缓地下移，就在快要触碰到她柔软的玉手时，忽而本来十分安静的院子变得嘈杂起来。

来不及吩咐下人，大厅的门猛然被人推开，一脸怒气的朱佑樘正站在门口看着他拉着倚梦。

他的手颓然放开，并不是因为怕，而是在他心中还存在小时候朱佑樘时时刻刻保护的记忆，从那时开始他就只认朱佑樘这一个哥哥。

朱佑樘上前一把拉住倚梦就向外拖，一句话也没对朱佑杬讲。只是他铁青的面孔足以说明一切，他明明警告过他，为什么他还是不死心？

倚梦被他拽得有些疼，拉扯间对朱佑樘嚷道：“你放开我，我自己能走。”

朱佑樘就是不放开，情急之下她又要咬他。这次他却记住了上次的教训，轻易地桎梏住她的下巴，“你要是再敢见任何男人，我会让你生不如死。”他恨绝地看着倚梦，眼中全是浓浓的恨。

倚梦感觉下巴就快要被他捏碎，但就算再疼，这次她也不会求饶，“我想见谁是我的事，皇上还是好好想想怎么给你下一代积德，免得杀人杀太多会断子绝孙。”

倚梦气急时总是口不择言，她没有想过就单凭刚才的一席话足以让张家满门抄斩。

朱佑樘迅速地从怀中抽出一方帕子，狠狠地堵住了倚梦的嘴，打横将她抱起，“记住你是皇后，这辈子就只能是皇后，断子绝孙也是你和我一起。”

倚梦胡乱扭动身躯，怎么也挣不开他的怀抱，她曾经无数次在梦中渴望的怀抱，如今却像是煎熬。他下地狱也一定要拉着她，这辈子注定他们在一起就只能是痛苦，永远也不会有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