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真情总不如草原广阔(二)
爱的背面不是恨,爱到极致才会恨。
----沈清漪、顾彦生
两个人急匆匆回到顾府时,正好在朱红漆画的府门口碰上顾府老爷顾彦生,也就是顾影他爹。顾影见他没有注意到自己,连忙开口唤了一声爹爹。闻言,顾彦生倒是顿住了步子。
“爹爹,你。。。。。。”睁大了双眸,顾影仍旧不能相信自己眼前所见的情景。她的爹爹,怎么会穿上了佛衣。。。。。。
“影儿,”顾彦生的声音是苍凉的,在影儿听来还多了一丝陌生,“从今以后,尘世间便再没有你爹爹了,所有的,不过是一个礼佛之人而已。”
“究竟怎么了?爹爹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事了?”顾影一双素手紧紧抓住顾彦生的双臂,眸中的泪光闪闪。
“佛讲究一个参字一个悟字,大半辈子了,如今也该得以参悟了,”顾彦生仿佛见不到顾影的焦急似的,依旧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那娘亲呢?你不管娘亲了吗?”一点泪落,顾影连忙抬起衣袖将其擦去。
有微微的一怔,继而,苍凉的声音又道:“我爱她时,她亦爱我,如此而已。”
“为什么,为什么?”拽着顾彦生手臂的纤纤双手又紧了些,顾影带着哭腔直直逼问。
“影儿,人这一辈子,执念最可怕。我放下对你娘亲的执念,心中便得以保存了她,保存了我们之间那唯一一份深情,于她而言,亦是成全。”看向一直咬牙坚持的女儿,顾彦生说。
“那你,不爱娘亲了吗?”终于,顾影问出盘旋在心头良久的一句话,神情稍带滞色。
规规矩矩地拿下她抓住自己胳膊的手,顾彦生拍了拍她孱弱的肩,如是说道,“爱。”
眼见着一身佛衣的男子踏出顾府,顾影一直强忍着的泪水终于肆无忌惮地落了下来,一滴一滴沾湿了她秀丽的面颊。从进顾府大门便一直站在旁边的玄衣男子,此时终是踏着至轻的步子站到她身边,在她头顶浅浅说着:“别忍着,若想哭出声来,就哭出来吧。”
青衣衫的女子咬着牙缓缓摇了摇头,钟离墨大手一伸,便将她带进了自己怀里。
“我要去见娘亲。”在他怀中沉默良久,顾影闷闷说道。
“好,”温柔的力道理了理她的发,钟离墨在她头顶低声说。
穿过一片小花园,又经过一条长廊,在长廊尽头的小亭子里,他们看到了沈清漪,她正盯着亭外的一片白梅园怔怔出神。
“娘亲。”悄悄走近,顾影在拾级而上时轻声喊了亭中的女子一声。
“影儿,你回来了!”妃色衣衫的妇人回过身,回答影儿的同时,目光却越过她望向她身后的那个青年。满目的震惊袭上妇人的本就消瘦苍白的脸颊,那孩子,像极了一个人。
“影儿,娘亲有点儿饿了,你去厨房帮衬着梓绒先做些点心拿来给娘亲吧。”清漪不动声色地对刚走进亭中的女孩子说道。
“好,我这就去。”顾影一听到娘亲饿了,便立马转身回走,再顾不得其他,匆匆忙忙的样子却叫清漪看了心疼。
待她的身影在转角处消失,清漪方才面向亭外的青年,淡淡薄薄道:“你就是茕儿的孩子吧。”
钟离墨也回望着亭内的她,半晌,沉沉答道:“是。”
落雪的时节,园中的白梅花开得异样缤纷,北风渐次,一袭又一袭清冷的香便弥散袅绕开来,或落在亭脚,或驻在雪中,亦或直端端沁人心脾。沈清漪将目光转向白梅,一如白梅花香般清冷的声音继续说道:“当年的事,你可愿意听我说说?”
这一回,钟离墨没有作声,只一双黑眸沉了又沉。
见他不做声,清漪徐徐说道:“当年师父收徒三人,我和你娘,还有你娘的亲妹妹,她老人家给我们起名为玉茗、玉树和栾树。栾树在我们来翎羽城的第一年便走丢了,后来多次寻找皆是无疾而终,她的事便多多少少我们不得而知了。你娘亲和我本一同在师父坐下修行,直到那一年碰上钟离于义。。。。。。”说道此处,钟离墨看到清漪的目光越发悠远,“师父将毕生所学以一曲谱记之,上半阙交到了我手里,而下半阙,却是在你娘手中。年少的岁月还不足以让我辨别人的真心假意,那时候,我一颗心都系在了那个翩翩少年钟离于义身上,他说要看白梅引,我自是愿意遂了他的心愿的,而后来,便是谈及婚嫁。。。。。。”清漪的唇角微启,勾出一抹自嘲的笑,“可那日,分明是玉树,成亲那日,她闯入喜堂,说白梅引的下阕在她那儿,而先前分明是她答应了会给我的。那日是个笑话,快二十年了,这些年里我本以为是玉树,是她存了心抢去了我的大好姻缘,直到三月之前,我才明白,那不过是自己爱的人因为一卷曲谱就弃自己而去而已。。。。。。”
钟离墨静静地听着,听着顾府夫人一言一语里的辛酸悔恨与悲凉。
“玉树,终归是为护我周全。。。。。。”
四周的空气凉凉的,白梅香一会儿浓一会儿淡。天已薄暮,簌簌的雪又开始飞舞起来,瓣瓣脉脉白雪似玉,清风一吹,整片天地间便是一派莹莹落落。
看着自天而降的落雪,清漪又记起了很久很久以前。。。。。。
玉茗师姐,有朝一日,你会明白玉树的一片苦心的。
这是她的小师妹在她跟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这一句话,还真应了她会保护她那个似玩笑般的誓言。
“这雪落得可真好,天上人间的污污垢垢好似都被洗干净了一般。”清漪自言自语,随后她便走下玉石台阶,一路走到钟离墨跟前,“墨儿,你的眉眼像极了茕儿,她是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我这辈子,对不起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
“我娘生前,并没有埋怨过您半分。”那声音如飘落人间的雪一般冷一般轻,却是诚恳。
“墨儿,我将影儿交给你,我欠茕儿的,便由影儿还给你。”忽地,沈清漪话锋一转。
“夫人您实在不必如此,我说过了,您不欠我娘什么,更何况,您和我娘的恩恩怨怨,犯不着算到影儿头上。”微微行了个礼,钟离墨冰冷的语气不改。
沈清漪瞧着眼前的青年,仔仔细细地又打量了他一番,终是痴笑出来,叹息一声,“影儿交给你,我很放心。”
“夫人,”钟离墨还想开口说什么,却生生被清漪打断。
她道:“墨儿,顾府,回不去往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