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相见难，绝亦难

天边云卷云舒，几道彩霞透过厚厚的云层倾泻而下，万丈霞光照耀在空荡荡的坤宁宫内，给整个宫殿染上了绚丽夺目的色彩，但却总让人感觉到窒息的寂寞。

倚梦望着窗外慢慢消失的夕阳，最后一缕阳光散尽余温过后，大地陷入一片漆黑的宁静。

她独自坐在床边，仿佛抽去灵魂一般，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想什么。殿门吱的一声开了，竟是云裳从宫外来了。

见到倚梦丝毫没有反应，云裳心中虽然有些不快，但碍于倚梦是皇后总不能表现出来，“皇后娘娘，王妃想见你一面，让奴婢转告您她明天会进宫一趟。”

倚梦呆呆地点了一下头，没有说话。

云裳以为倚梦不想理她，便想要退出去。倚梦灰暗的眼睛中猛然点起光芒，“云裳，你是几岁到的张家？”

云裳思索了片刻答道：“回皇后娘娘，奴婢好像是五岁那年进的府。”

倚梦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说道：“如果你还有家人，你会不会去找她？”

云裳波澜不惊的心中突然涌起很深的怨恨，很坚定地说道：“不会，当初若不是老爷收留，或许我活不到现在。”

她的身世还是倚梦快要嫁给鹤珏轩时，张峦才告诉倚梦的。现在倚梦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她还有一个亲生姐姐。此时此刻她痛失双亲，才了解到即使当初有多么的不理解，到了永远不能再见的地步统统都是小事。

她虽然一直不喜欢云裳，但好歹云裳是陪着倚潇长大的，算是倚潇从小的玩伴。如今若是告诉她一切，不知又会掀起怎样的波澜。正迟疑着，忽然外面有人来报说是漪清要见她。

倚梦看了一眼云裳说道：“让她进来吧。”

漪清走进殿里先是给倚梦简单地行了礼，然后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云裳，“皇后娘娘，我和你之间的对话不希望有外人在场。”

倚梦觉得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既然天意让她们相见，她只好顺应，“她不是外人，她是你的亲妹妹。”

漪清和云裳同时瞪大了眼睛看着对方，漪清指着她说：“你挽起双手的袖子给我看看。”漪清首先把自己带有胎记的一边袖子掀起。

云裳瞟了倚梦一眼，见她点头，这才掀开自己的袖子，只见右臂上的胎记与漪清的如出一辙。

漪清说不清涌起的情绪到底是欣喜，还是别的什么。从来都以为自己没有亲人，如今却突然冒出一个妹妹，仿佛独自在一个小岛上很久，突然出现了可以搭救自己出去的船。然而孤独寂寞习惯了，反而害怕热闹，害怕在人群中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害怕亲人还不如陌生人让她敢爱敢恨。

云裳震惊的程度不亚于漪清，她似乎早就把自己当做孤儿，这一辈子只为自己着想。

倚梦看着两人沉默对视，在她们之间流露出的绝不是久别重逢的喜悦，而是比陌生人相见更加陌生的感觉。

“云裳，还不叫姐姐。”倚梦忍不住催促她。

云裳脑海中浮现的只是宫中片片发光的琉璃瓦，照在她的心上，给她无限的遐想，“姐姐。”她叫的很生硬，并不是心甘情愿，只是心中的那份贪欲此刻愈加膨胀，她觉得漪清好歹是个宫中人，虽然现在没名没分，但说不定哪一天就熬出头。

漪清突然转过头，不去看她，只是问倚梦：“你怎么认识她？”

“她自小就在张府长大，是兴王妃的贴身婢女。”倚梦说的很清楚，最重要的部分却被她忽略掉了。

漪清自然会刨根究底，“那她是怎么到的张府？几岁的时候？是谁把她带进张府的？”

倚梦望着漪清明净透彻的眼睛，仿佛她又看到当初那个直率简单的女孩，她踌躇着到底应该怎样开口才能让她的伤害最小。但是无论如何她却找不到一个很好的方式，“她是五岁时来的，当时她已经奄奄一息，最后却出乎意料的活下来。至于她是由谁带进我家的，我就不知道了。”

云裳立在一旁什么话也插不上，此时她唯一感到庆幸的是或许她可以通过这个冒出来的姐姐进宫，过上她想过的日子。

漪清明显地不太相信倚梦的说辞，既然现在再问也问不出什么，还是先办要紧的事，便对倚梦说：“这件事我会自己弄清楚，现在我只想和你单独谈谈。”

倚梦想到或许她要说关于珏轩的事，便吩咐云裳先下去等着。

当大殿内只有她们两人时，漪清觉得安全了才说道：“你不是想离开这里吗？我可以让你走，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倚梦当即点头答应，“无论什么条件我都会答应你，你说。”

“你要一辈子都在他身边，不管他现在变成什么样子。”

漪清话中的他必定是鹤珏轩，但倚梦想不明白她为什么现在肯把珏轩拱手让出，而为什么又要说他变了。

“你不喜欢他了？为什么要把他交给我？”

漪清肯定地摇头，“我怎么会不喜欢他，但若是他总是拿命来赌，我永远都会输。”

倚梦突然觉得一阵心悸，脑中闪现的是跛脚的身影，“他在哪儿？”

漪清瞬间变得冷漠，连眼中都是寒凉，“他一直注视着一个根本不爱他的女人，不惜以命犯险。你应该早就见过他了，只是到现在你都不知道。”

倚梦双瞳骤然聚拢，难道她第一次的感觉真的是正确的？

“他是不是受了伤，长长的一道疤痕蜿蜒在脸上.”

漪清冷笑着点头，“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残忍？是你把他害成了现在的样子，他再也回不到原来的那个英俊潇洒的鹤珏轩，他现在甚至连平常人的路都走不好，一个练武之人废掉了双腿，相当于废掉了一生。”

天旋地转的感觉再次席卷全身，倚梦跌跌撞撞地跑出坤宁宫，留下漪清一个人望着她慌忙奔去的背影自言自语，“轩哥，这次希望你能抓住她。”

御花园里盛开的金菊在秋风中傲然挺立，如同寒冬时节凌寒独自开的红梅，它们仿佛不怕盛开之后的衰败，落于尘土后的无声无息，只要这一刻它们开的正艳，一切都是值得的。

花匠正蹲在墙角摆弄着一株快要被风吹败的花苗，他的背影越来越清晰，倚梦挪动的脚步也越来越缓慢。

重逢对于他们来说仿佛没有喜悦，只有往日被时间掩埋的悲哀，如今却因为他们的再次相遇，犹如海潮退去散落一地的海贝，那样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