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和亲
尚阳宫的长恩殿里燃了一炉炭火,若有若无的熏香缭绕于鼻尖,使人生出一种朦胧的倦意。
熙帝坐在案几后,单手托着额头,不大用心听站在下面的龙安宁禀报前方的军情和班师回朝的一些相关事宜。
他现在想的是太后到底是没忍住,现在又让襄宁公主来联姻,若是微云知道了,不知还会怎么想呢。
“王上?”龙安宁试探地叫了一声,熙帝回过神来,温和地笑了笑,“爱卿,刚才说到何处了?”
“王上,卑职认为联姻一事……”龙安宁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熙帝打断了,“龙将军也是奉了太后的懿旨来大谈一番得益利害关系的吗?”
龙安宁连忙拜倒,他可是深谙熙帝的为人,这一句话虽温和若春风,那隐藏起来的暴雨狂风他也已经预见了。“臣不敢,太后自是有太后的想法,臣却只是认为襄宁公主若是嫁到大昭,自然也是有一番用处的。”
“呵,龙将军也懂得文人的计谋沟壑了?”熙帝微微眯起一双波澜无惊的桃花眼,瞥着龙安宁,脸上的表情像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狗。
大雪的天,龙安宁身上已泛起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只是怪自己说话的时机不恰当,却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其实根本就不该提起这事。
武将就是武将,如何也是学不会文人那唇舌舞剑的本事的,心思沉的,两句话就能噎死他们。
熙帝笑了笑,“龙将军心里如何想的,旁人又如何能知晓,孤只是知道龙将军对我大昭忠心不二罢了,是也不是?”
龙安宁几欲想抹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最后终是忍了下来,“臣不敢有负王上圣望,自当为大昭尽心尽力,肝脑涂地。”
“嗯,孤……明白。”熙帝收起了刚才那副表情,又笑道:“爱卿刚才说的襄宁公主也有可用之处,指的是……”
“襄北地广粮多,若是与襄北结亲,我大昭北方地区的百姓便不用再食些糟糠过冬了。”
熙帝皱了眉,他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若能有襄北这个久负盛名的“天下粮仓”做后备储蓄粮仓,那大昭的百姓自然是会好过不少。只是这个办法可行,他不想行而已,或许,还有另外的办法能解决北方百姓的过冬粮食的问题。
人未至,声音便先到了,“龙将军所言有理,王上,这桩买卖可不亏本呐。”
内殿里的三人皆是把目光转向门口,微云推开殿门,拍了拍身上落的雪花,又搓了搓手,“怎么都看着我了?微云说的不对吗?”
江蓝生忙上前,“公主,这大雪天的,您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染了风寒可怎么好啊?”
微云解下披风递到江蓝生手中,“长恩殿不是较别处更暖和些吗?不来这里取暖还去哪里呢?龙将军也在啊。”
龙安宁向微云行礼,虽是外邦的公主,礼节还是不可废的,况且这些老臣都知道微云是先王定的王后,可惜……“见过公主。”
“微云来的不是时候吧?龙将军在这说的肯定是军机大事。”
“哪里?倒也算不上什么军机大事,不过是朝上未议完的有关于大昭与襄北联姻的事。”龙安宁说这话的时候偷偷侧目观察微云是何反应,结果只是看到微云那脸上绝色的笑,炫目却丝毫让人猜不出在想什么。
微云知道龙安宁在看自己,面上不动声色,看了熙帝一眼,笑道:“好事一桩,化干戈为玉帛,还亲上加亲了。王上如何看的?”
“嗯?”熙帝沉吟了一会儿,又反问道:“卿是如何看的?”
微云知道熙帝这是在征求她的意见,便道:“微云不过是一介女流之辈,军国大事也不甚懂得,不过倒也有一点看法。”龙安宁和熙帝不出声,等她继续讲,“且不论襄宁公主如何,单单是能与襄北结盟这一件事就对大昭十分有利,襄北这'天下粮仓'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
龙安宁暗自点头,说的不错。同时心里多少对微云有一点钦佩,如此深明大义的女子,不可多得了。
熙帝看着微云笑,仿佛能融化一池寒冰,“卿若不是女子,也可为国之栋梁了。”
看着面前这一对璧人旁若无人地相对而笑,龙安宁知道这国事是议不成了,遂行礼告退。走出长恩殿才敢抹一把冷汗,无奈地叹息道:“唉!赵大人可真会坑我啊!明知道我没有他肚子里的那些诡计,偏偏还让我去触王上的逆鳞,这是置我于何地呀?”走出尚阳宫又回头看了一眼,“现在这些人,都成了精了,我这把老骨头是再不能让他们啃了,还是早点告老还乡是正事。”
看到龙安宁离开,微云很是纳闷,“怎么好好的突然就不议了?”
熙帝走过去将她抱在怀里,“有你这不让人安心的人在,孤哪里还会有心思讨论正事?冷不冷?”
微云掩嘴轻轻笑了,而后伸手抱住他的脖子,“不冷,只是……几日不见,甚是想念。”
熙帝一怔,唇便凑到了微云颈边,“孤也想念你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檐下的宫灯也都点了起来,通明一片。整个尚阳宫十分安静,无风,就只剩下雪花簌簌落下的声音。雪将周围映得一片苍白,却又略显昏黑。
欢爱之后,熙帝沉沉地睡了,微云小心地起身穿上衣衫,站在长恩殿的门口,出神地望着满是白雪的地面。她满头青丝未结,此时看起来就像深居于冷宫之中即将被赐死的妃子那般怨恨。
熙帝身边的侍女宜春在她身后站着,心里尽是焦急,想公主怎么这般不知爱惜自己,大雪天的,穿得这样少就站在门口,若是染了风寒可就糟了。然而又催不得,只能站在一旁干着急。
白日徐梦余说的那些话她并不在意,唯一在意的是,是否真如徐梦余所说,这联姻的事是太后首先向襄北提出来的。怎么?当初答应过的话,现在居然忘记了吗?
不知道站了多久,周身的寒意几乎侵入骨髓,一件雪白的狐皮暖裘披在了微云的肩上。她扭头看到熙帝脸上满是责怪的神色,道:“怎么如此不知爱惜自己呢?你身子单薄怎么还站在外面受冻?存心让我心疼的吗?”
微云笑了笑,拉紧肩上的皮裘,窝进了熙帝的怀里。
熙帝道:“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想瞒也瞒不住不是吗?”
“母后她……这是在逼孤啊!”
微云不语,熙帝道:“可这就是身为帝王的无奈,有时候明知不是自己喜欢的,就算为着百姓也只能无言接受,因为孤身上不仅担着自己,还担着大昭的黎民百姓啊!云儿,你说我能如何呢?”
微云将手放到熙帝抱着自己的腰的手面上,“那这个王上,你当的快乐吗?若我要你和我一起归隐山林,只做一对平凡的夫妻,你又是否愿意?”
“你希望我如何回答你?”
微云抬头看着他的脸,望进了他的眼睛里,视线又落到了他肩上的头发上,“你若是能和我一起归隐山林,我自然是十分高兴的,若你舍不得你的王位和天下我也不会强求,我只知道,容温在何处,微云便在何处。”
“有卿如此,无复何求!”熙帝将头埋进微云的颈窝,良久之后又说道:“这个位置……我放不下,如何也不能就这样自己把自己打败,这个王位,孤还是要继续做下去的,为着母后,为着百姓。可惜,云儿,孤却不能为了你放弃这些。”
微云并不似面上那么不计较,她心里也是有恨意的,可爱上一个帝王,她又能奈何?只能一味的支持他而已,因为除此之外,真的别无他法。微云矜持地抿了抿唇,将身上的狐皮暖裘拉得更紧,缩进熙帝怀里,叹息一般地说道:“……冷。”
熙帝看着怀里的人,不说话,只是拥得更紧了。
微云抱着熙帝的腰,轻声道:“若你一直是以天下为己任,那我便以你为己任吧!”
“卿刚才说了什么?”
“嗯?”微云笑得眉眼弯弯的模样十分娇俏,“我什么都未说啊。”
熙帝知道她不想说,便也不追问下去,“我们回去吧,染了风寒可就要受罪了。”
微云点点头,与熙帝并肩回了殿内。
自那日以后,微云便留在了尚阳宫,再未回过府,连太医院也未去过了,只日日待在长恩殿里,熙帝每日下了早朝都会立刻赶回长恩殿陪她,仿佛是又回到了松云书院那时形影不离的日子。但同时,微云也做实了狐媚祸国的名儿。
宫中关于微云荒淫君主的传闻再一次盛传开来,只因为她一直待在尚阳宫里,外面的人不会轻易进入,宫里的人又都是极安分守己,人前半句闲话也不敢说,人后说话也是极小心的,因此,微云也不知道传闻都是些什么内容,不过,就算知道了又如何?她根本就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