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从长风坊回来，濮阳池便一直闷闷不乐，意志消沉，竟至于有一次将药方给开错了，若不是白鸢在配药时慎重，指不定就闹出人命案了。

时间一晃便到初冬，只不过这一年的这个时候与常年略不相同。没见一场凉薄的落雪捎来冬来的消息，亦无呼呼而作的西北风。只是气温低的惊人，手伸出来红通通的，一沾上凉水，就似要冻掉了一般。

白鸢一路跟着濮阳池来到了一家小酒馆，因天冷，街上的人不多，酒馆里的人也不多。她见他上了旋梯，到了二楼，之后又选定了凭栏的那个位子坐下，正好可以俯看到长街上。当他的目光从楼上扫过来时，白鸢赶紧藏到了酒馆门边，那儿是他唯一看不到的地方。街上冷清，她能够清清楚楚地听见濮阳池同酒保说的每一句话，他说，同往常一样便好。

白鸢仰起头看向突出墙面的木板，木板上面，就是他了。一丝苦笑在她心里蔓延开来，他同自己之间，岂止隔了一块木板。。。。。。

酒杯搁下的那一声格外明显，一咬唇，白鸢转身向来时路走去。她已经知道了这些日子以来他都呆在什么地方，于她而言，这就够了。

一直到天微黑，濮阳池的身影才重新出现在满堂众人的视线中。那时子苓和川柏一如既往在捣药，而白鸢则在收拾碗筷。见他回来，白鸢直起身子看着他，淡淡说道：“厨房里给你留了饭菜，什么时候要吃？”

“不用了。”回答的声音同样冷冷淡淡，说完这句话，濮阳池径自向院外走去，没有看屋里的三人一眼。

子苓和川柏停下手中的动作，面面相觑，一股沉重的氛围席卷到每个人的心间，一如这莫名却又寒冷的初冬一般。

“小鸢儿你去看看小池呗。”川柏就着白鸢的胳膊一推搡，眉目间传达出担心。

子苓也跟着点点头，之后又将目光投向院外。

白鸢的双眉几乎凝成了山峰，她站在门口，望着那个水蓝色衣衫的年轻男子，他还是站在老地方，一如自己七年前见到的那般。在心间重重叹一口气，她迈着步子向树底下走去。这段路并不长，奈何她还是鼓足了勇气。就着干冷冷的空气，七年前的那一幕又浮现在她脑际，那时她担心那个少年，怕他冻得受寒了，那是她第一次敞开自己的心扉想要去关心一个人，结果却是被狠狠的伤到了。如今，自己早已不是那个小丫头，是否还是要去自取其辱呢？这么想着，她来到了他的身侧。

“小鸢，那一次，我很伤人吧。”幽幽的，濮阳池问出声，依旧一动不动，“不然，你也不会想着离开了。”

到嗓子眼的话，白鸢却始终说不出口了，濮阳池这一番话，着实让她不知道何以招架。

“或许这便是命，那时我伤你，七年之后，我也尝到了那滋味。”濮阳池微微抬高头，目光一眨不眨地落在空峭峭的树枝上。

“濮阳池，你。。。。。。”白鸢欲言又止，她的心中已有几分明了了，“那时我们都小，现在想来也没有你说的那样严重。”

“不，是一样的，是一样的。”忽而，濮阳池又道，声音冷得厉害。

“濮阳池，就算。。。。。。就算是影儿，她。。。。。。对你没存你对她存的那份心，至少现在，要比糊里糊涂地好很多。。。。。。”白鸢偏头看向身旁的青年，“在这之前，你的心就像是飘悬在半空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劝自己放弃却又舍不得，想要坚守却又找不到力量，每日没时，你无不是在自嘲与自信当中度过，自己同自己拌嘴，自己又将自己解救，矛矛盾盾，只想着求一个结果，兜兜转转，却又无比害怕那个结果。。。。。。”

濮阳池安安静静地立着，安安静静地听着。

“现在，虽说并没有达到预想之中的结果，但你的心中难道就真没有清明一些？这样做的后果并不是让你割舍，而是让你放下。爱，并不是要么有要么就没有，那样太极端。当一种感情早已融入魂端，怎么割舍的下，要拿掉那份情，不就是要拿掉自己的性命么？小时候，父亲经常给我讲一个故事，他说一个小孩儿自小便随着师父长在深山老林的寺庙里，日子一年一年过去，那小孩儿长大成人，师父也老了，他想将自己的衣钵传给他今生唯一的弟子，于是有一天晌午，师父将小孩儿叫到自己跟前，说了句‘你下山去吧，你若想回来，第二年的今天便回来此处；如若不想回来，那便好好留在尘世生活。’”白鸢说着，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笑容。

濮阳池见她停了下来，便扭头问道：“第二年他回来了吗？”

目光一瞬间对上他的，随即白鸢便又看向远方，轻轻地摇头：“他是在第三年回来的，他回来时，那位老师父已经去世了，于痛苦与自责中，他找到了师父留给自己的包袱，里面是一件禅衣及一封长信。信的末尾，他师父用遒劲有力的字迹对他说着最后一句话：徒儿吾爱，过千山涉万水，尝百态历世情，而后有参，参而有悟，所悟者，惟可心有天地而远天地，心有深情而破深情。”说道此处，白鸢转身，“濮阳池，这便是放下。情依旧在，所不一样的不过自己对此的心。心不易变，所以要悟，而所有悟，莫不是要来源这茫茫尘世。”

良久，濮阳池说不了一句话。映像当中，这潺潺弱弱的小丫头，何时如此高深了？他不由得在心中认真考量起她来。

“白爷爷将满堂交到你手中，你便得担负起责任，这是我一介女流都明白的道理，我想你不会不懂得。”临离开时，白鸢对他说道，语气里有一丝释然的涟漪。

濮阳池的眼越过树梢直直地望着天，是啊，他对爷爷的承诺，自己怎会不记得。

这一天，天黑得早，多数人家早早地就熄了烛火捂进被中。

钟离墨高大的身形依旧还在还影苑。影儿被他安置在床榻之上已有大几个时辰了，只是一直未见她睁眼。此时，钟离墨半蹲在床榻前，大手执起她纤细白嫩的手指，细细端详。早晨的一点殷红，不过几个时辰便扩大了些，印在他幽邃双眸中的是花千树的脉络形状。不可否认，那只斑斓将焰引诀导入到了她的体内。原本他是想着将五彩斑斓鸟一只一只杀掉，直到找到那只流光，因为流光一死，其余的鸟儿便也会跟着死亡，这样一来，流光将无所遁形，而自己则可以在叶奕之前，顺利得到焰引诀。但是现在，他神色凝重地紧皱眉头，似乎事情变棘手了。

重新将她的手臂搁回锦被里，钟离墨顺道理了理枕畔她微微有些凌乱的发丝，又细细看了她一会儿才起身往外走去，临到门口，他沉着声音命令道：“你们几个守在门外，有什么事马上到书房通知我。”

待那几个人鞠躬承下之后，钟离墨的身影才渐渐没入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