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蹊你怎么来了？”夕照本是跪在屋子中间的，希音端坐在一旁不说话，门还是歌扇来开的，听见响动，夕照回头就看见了面无表情的成蹊三人。她眼中光芒一闪，“你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成蹊没有转身回答夕照，径直往希音的方向去了。

“师傅，你怎么了？”成蹊见希音铁青着脸，关切地问道。

希音抬眼见是成蹊与李旭，脸色稍稍缓和：“成蹊何时醒来的，现在有哪里觉着不舒服吗？”

成蹊莞尔一笑，顺着希音身旁的空座坐下，懂事地回答：“让师傅挂心了，成蹊今儿晌午就醒了，一直歇着没来向师傅请安。”

希音执着成蹊的手，爱抚地轻轻拍打着，轻声道：“你这孩子，乖巧得到叫人可怜心疼了。”

成蹊仰头看见李不言和夏至一直一语未发地站在自己身旁，夏至小孩心性，低着头玩自己的手指，李不言则是不知该将自己的眼睛放哪里似的，一会看看歌扇，一会又小心翼翼地瞅希音。她只以为李不言这是不自在，一只手向上摸到他下垂的手指，轻轻捏一捏，李旭感受到她的示意，低头向她微微笑一笑，反手捏一捏以示抚慰。

“师傅，”成蹊笑道，却是意有所指，“成蹊不可怜，至少还有师傅疼我呢，”她顿一顿，瞟一眼坐在一旁的夕照，继续说道，“可门中其他的师兄姐妹就不一样了，满院子在外跪着，就为那么一个人，人还不领情呢……”

“满院子？谁跪得满院子？”夕照终于插话，从椅子上站起来，疾步走向成蹊，“小蹊，你这话是说给师姐听的吗？”她的眼里闪着泪光，夹带着些许痛心的无奈。

“师姐，”成蹊忍不住站起身，看向夕照，逼迫着问道，“我就不明白了，作为我们的大师姐，为什么你就能够说离开便离开，有什么理由是非走不可的呢？你出门往外看看，那满院子跪着的，都是真心实意挽留你的，知道轻城师姐怎么说吗：抱着我的脚，求我一定要把你留下来，师姐，难道，这么多年，你说走就走，没有一丁点的不舍得吗？”

“小蹊，你不知道……”夕照抽泣着，”你不知道，师姐有师姐的难处……”她试图去拉成蹊的手，却被成蹊有意避开了。

成蹊瞥向一边，跟她置气：“谁还没个难处呢，可是这就是理由吗？我们是同门姐妹，有难处为什么不开口？”

歌扇见两人都不是愿意服软的主儿，径自走到门口拉开一条缝，果真如成蹊所说，满满跪了一院子的人。他亦是无语摇摇头，真不愧是同门，连这执拗的脾气都是一样。

“新雅，你先在外面去，打发众师姐妹回去吧，老这般跪着也不是办法啊。”歌扇回头，对夕照说，呼喊的却是她以前的名字。

夕照回头看一眼歌扇，想了想，最后还是起身开了门出去。歌扇也随后出去了。

“师尊，新雅是谁？”夏至看不出情况不正常，好奇地问。

希音纠结着叹口气：“夏至乖，不该你问的不问，啊。”

夏至似懂非懂地点头。

成蹊仰头，看向希音：“师傅，我想听一个解释。”

是夜，月色渐浓，成蹊与夕照相携着回了夕照的“余晖楼”；李旭则与歌扇去了颜清后山一处清泉，个人怀中抱着两坛酒，嬉笑着不着调地闲聊着。

一壶清酒，月下两人对坐而饮，四周桃花在夜色中开得娇艳，暗香扑鼻。

“师姐，你倒真是藏得住事，这么多年，硬是在我面前一字不提。”成蹊抿一口酒，绯红着小脸嗔怨夕照。

夕照皱一下眉头，一仰头将整杯酒吞咽下腹：“我跟你说啊，小蹊，要是师姐我一有什么不如意的事情就在你们这帮子小师妹面前叨叨不停，哪里还能够管照你们啊……”她用手指指着成蹊的鼻子，调笑着说，“我一说，保准着你们陪我哭鼻子流眼泪，要在你们面前哭鼻涕，那得多丢人啊。”她尽量把话说得俏皮轻松，作为比成蹊等众多门中弟子成熟稳重许多的师姐，她只是想要尽量多地指引照料他们，而非把自己的痛苦加注在他们身上。

“一个人撑着，不累吗？”成蹊若有所思，成熟冷静的背后，有多少辛酸和痛楚要独自承受？

夕照一手执着一支酒杯，另一只手扶着自己的额头，沉吟道：“这是我当初选择的路，无论如何，都要自己扛到底。”

来这里的初衷是什么呢，不就是逃避那宫闱里令人窒息的气氛，逃离那些伤心的往事吗？在这里，宁静闲适，没有世俗纷扰，远离伤心痛苦，这二十年，也算是偷来的时光；时间到了，该是要回去了。

“你知道吗，小蹊，在这里的每一天都是我这一生度过的最开心的时光，但是每一刻，又都在担心离别的来临，到今天，我比任何人都不想离开，不想回去……”夕照梦靥似地喃喃低语。

成蹊放下酒杯，伸手去抓夕照的手，撒娇带乞求地说：“师姐，好姐姐，可以不走么，怎样才可以不走呢？”

“呵呵，”夕照无力地苦笑一声，“怎样才能不走？蹊儿，现在，你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吗？顶着这样一个尊贵的身份，我能有得选么？”

身份，说到身份，那个别人奋力追及，她却避之如蔽帚的身份，让她困扰二十年，躲避二十年的身份，如今又赶着找上门来了。

“方才我听歌扇师兄唤你‘新雅’，这是你以前的名字对么？那么，至于那个‘身份’，指的是什么？”从门外间的那么多的士兵，成蹊大概知道夕照应该是一个比较有身份的人，却还是不肯定地问。

夕照叹一口气，想想一仰头又咽下一杯酒，再睁眼，双眼含有热泪：“‘新雅’不是名字，是封号，新雅公主，当今圣上唯一的同胞姐姐，我的名字叫思瑶。”

成蹊尽量不让自己表现的那么惊讶，然而张大的嘴巴还是出卖了她。

“师姐，你……你是公主？”怎么可能呢？任她千猜万想，也没有想到竟会是这样的身份；还有一点她还是疑惑不明白的，从李不言口中，她知道这一次对夕照的事情最紧张的人居然是歌扇，“师姐和师兄，以前就认识，对吗？”

“没有错，不仅仅只是认识，”夕照的眼泪终于从眼眶中滑落下来，抬眼看着成蹊，眼光却透过她仿佛看见了以往的时光，“那时，我是集最高圣宠于一身的新雅公主，他是意气风发的桂羽外郎，我于万千人中一眼相中的驸马爷……”

“什么？！”成蹊如同被雷击中了一般，在她眼中相交甚少，平淡相处的两人虽然从其他同门口中听到关于两人千丝万缕的关系，但她怎么也想不到二人曾经竟是琴瑟和鸣的恩爱夫妻！

“师姐，为何？”为何放弃锦衣玉食的生活到清冷的山中苦修；为何分明是相爱的人，要再这么长的时间内视若陌路；为何能够忍得下心？

夕照抹一把满面的泪水，将许久的痛苦与悲哀尽数吞下：“有些选择，不被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