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秭归家，黄泉钟

宫中生活对于倚梦来说简直就是坐牢，每天哪里都不能去，还要提心吊胆的担心会有料不到的事发生，她日日盼着能够出宫，但却又有一丝异样的情愫缠绕在心头让她舍不得在宫中匆匆而过。

这天早晨刚刚用过早膳，多天没有现身的朱佑樘出其不意的来看她。他脸上的表情极为不自然，倚梦猜到必是有什么事，只好暂时忘却那日发生的不快问道：“太子殿下今日来有什么事？”

他从来都是快言快语，尤其是在面对倚梦时，有时丝毫不留情面，但今天他却犹豫再三，才慢腾腾地说道：“你家里出了些事情，现在我就把你送出宫，你收拾好东西马上随我出宫。”

倚梦听到家中出事，六神无主，只觉得好像天都要塌下来似的，但还是强作镇定，“我家里出了什么事？殿下明白的告诉我，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朱佑樘看到她瞬间变得惶恐不安的神情，心中不忍，但还是决定告诉她实情，“你父亲得了重病，不过宫中御医已经先行一步，诊查他的病情，相信会有办法。你也不必过于着急，如今早些回家看看他。”

倚梦还一直以为爹娘会健康长寿一辈子，至少要等到她出嫁生子。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们会等不及她成人便溘然长逝，留下他们兄弟姐妹相依为命。她还没有任何准备，就要失去他们其中的一个了。朱佑樘虽然有意宽慰，但若不是很严重，又怎会这么着急让她回去。她强忍着眼泪点头，“是啊，我不着急，不着急。爹一定等着我回去看他，只要他最放心不下的梦儿回去了，他就一定会好起来。”说着慌乱地扭过身子转向里面，抹去眼角蓄积满满的泪水，苍白的嘴唇出卖了她害怕的心。

朱佑樘站在她背后，看到微微颤抖的肩膀，忍不住想要抱住她给她安慰，停在半空中的手迟迟没有落下，最后攥成拳头藏于身后，“我在殿外等着你，送你到宫门口。”

倚梦此时只有点头，她没有力气再多说一个字。

轻装简行，想不到日间想的竟然这么快就成真，最终她不过是如落花流水，有情总被无情恼。本来没有可带走的东西，只不过折了心幽殿的一枝木槿带在身边，权当做日后无尽黑夜里的一点儿念想。

朱佑樘碍于太后吩咐，只能送她到宫门口，眼看着她失魂落魄的身影，却无能为力。这时朱佑杬带了一队侍卫匆匆赶到，他自己架着马车，见到朱佑樘跳下马车，行礼道：“皇兄，我奉父皇旨意来送张倚梦。”

朱佑樘心中不解，但还是点头同意，毕竟有个人相伴总好过一个人独行，“好好照顾她。”

朱佑杬坚定地说：“皇兄放心，一定把她安全送到。”

倚梦一颗心只想着快点儿到家，丝毫感觉不到存在于朱佑樘与朱佑杬之间的怪异。

马车飞奔，但因朱佑杬驾车娴熟，又是京城地方路面平坦，因此一路并不感觉十分颠簸。倚梦回家心切，到家门口时只觉得时间过得太快，浪费了太多在赶路上。

马车还未停稳，倚梦早已迫不及待地掀开车帘，探头向外，只见家里的大门敞开。朱佑杬停稳马车，跳下车向倚梦伸出手。

朱佑杬从未当过车夫，今天这是第一次，他站在地上静静地等待着倚梦，然而那双手迟迟没有伸出抓住他的手。

倚梦一想到珏轩的死，如今谁的手她都没有资格再抓住，她已经害死一个，不想再重蹈覆辙，毅然决然地扶着马车一边独自跳下来。

朱佑杬默默收回自己的手，但给出的真心已经覆水难收。

倚梦看着家门，突然十分害怕走进去。之前她急切地想回家，而如今真正站在家门口反而畏惧进去之后经历她最怕经历的生离死别。

画屏的一声大小姐，把她拉回现实。她不能再畏缩，就算死渐渐靠近，她也还是要尽孝到最后。

她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哭，见到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地父亲，她却笑了，几步走进跪在床边，握住瘦骨嶙峋的手，“爹，梦儿回来了。”

张峦紧闭的双眼听到倚梦的声音猛地睁开，被倚梦握着的手也好像有了力气，“好，好，爹总算等到你了。”

倚梦点头说道：“爹，我还记得小时候生病，你总是抱着我睡。如今您生病就让我守着你，直到你的病痊愈。”

张峦摆摆手，立在床边的金氏和倚潇会意，都退了出去，倚梦仍是笑着说：“爹是有悄悄话对梦儿说吗？”

张峦点点头，断断续续的说道：“梦儿一定不明白为什么爹一定要你嫁给鹤珏轩…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那年的宫里选良家女子……”

倚梦从房里出来时，太阳已经升到头顶，照着整个张家大院，却仍是严寒刺骨。一直守在门外的金氏和倚潇，见到倚梦走出来，连忙上前。

金氏眼睛红肿，纵使平日里再怎么强悍，她终究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妇人，一个不想失去丈夫的妻子，“梦儿，你爹都说了什么？他最听你的话，你一定要多劝慰他，好让他快点儿好过来。”

倚梦一直保持着笑容，心已经麻木，“娘，我先回房了。”

金氏见状只好让她去了，倚潇不自主地跟上倚梦朝她房间走去。

倚梦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回头看到倚潇，朝她微微一笑，想要拉着她的手，却不料倚潇向后一缩让倚梦拉了个空。

倚梦以为她恼她爹病成这样，她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姐姐很累，把你的手给姐姐暖一暖，这样姐姐的心就不会被冻住了。”

倚潇不说话也不伸手，她的眼中充满前所未有的敌意，还夹杂着说不清的伤痛。

倚梦一只手覆在她的眼睛上，“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害怕。”

倚潇拉下她的手，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姐姐不是答应过我？”

倚梦不明白到底她答应过什么，双手按在倚潇的肩膀上，“倚潇你在说什么？姐姐答应过你什么？”

倚潇甩开她的手，突然跑走了。留下倚梦站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努力回想着倚潇说那句话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