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却是出人意料的平静，两人回到寺庙，Nicole每天都会去看他们，并且很照顾他们的生活。她很喜欢这两个大男孩，他们会让人产生一种奇妙的亲切感。但是齐阳变得有些沉默，Nicole觉得他是隐藏了什么心事，让她有一种说不出的慌乱不安。每当她想问清楚，齐阳就会转移视线，倒在椅子上抱怨日子太无聊。

无聊是齐阳的常态，顾漠已经习惯了，他这种常态很危险，没人料得准他无聊起来会干些什么。前不久他迷上了开保险柜，把寺庙里收藏重要典籍的几个密码保险柜都开了个遍。顾漠担心他会触及僧人们神圣而高尚的底线，与宗教相关的地方总有很多秘密，他必须时时注意齐阳不对那些不该探询的事物发生兴趣。

“齐阳，你可以跟我玩游戏。”Nicole的提议。

“我不会。”

“特别简单！”Nicole在纸上画出很多格子，画黑点和空心圈分别代表两种棋子，“围棋死活题。”

“不会。”　齐阳兴趣缺缺。

Nicole自顾自地解说：“一个单独的棋子，周围有四个交叉点，代表四口气，如果四个交叉点都被对方占领了，它就死了。如果是相连的棋子，它们的气他是数周围的交叉点，你明白吗？”

齐阳点头表示理解。Nicole画出一些棋子的排列：“这是道围棋中的死活题，现在我是白棋，你是黑棋，你会怎样吃掉白棋？”

齐阳盯着那些排列看了一会儿，然后又添上几个子，Nicole本来想提醒他一步只能下一子，但齐阳接着问：“按你刚才说的原理，如果我们下成这样，你看，这里放上黑棋我就会被吃掉，放上白棋你就会被吃掉，我们谁也不会放在这里，但这样的话，我们怎么办？”

Nicole惊异地睁大眼睛：“你真的不会？这种局面叫做双活，这样你就解出这道题了。”

“这个不难！”

“不要说大话，男孩儿，”Nicole继续画着，“这只是最简单的。围棋博大精深，据说在它的棋盘上你会看到整个宇宙生生不息的规则。”

齐阳解了几道死活题后就上手了，不再提什么问题，专心地迷上了这种游戏，这消耗了他们大约一个小时的时间，最后Nicole不想玩了，但齐阳不允许。

她说：“一直在画的人不是你啊！”

于是齐阳提出跟她下一盘真正的围棋。

“顾漠，”Nicole转头喊，“你知道哪里会有卖围棋吗？”

“谢谢！”齐阳说。

“什么？”顾漠放空了自己，正在发呆，这会儿他抬起头，看到两人一致的目光，天啊……算了吧……

后来顾漠在一家旧货店找到了围棋，真是奇迹，但没有棋盘。等他回去，Nicole在纸板上画了一幅纵横交错的格子，然后开始和齐阳下围棋。齐阳会对需要调动思维的事物着迷，而他一认真起来，平时趾高气扬令人讨厌的样子完全消失了，很难得看到他紧锁着眉头思考，顾漠决定要画下来，于是就有了一幅很安静的素描，黑白的格调，黑白的棋子，很适合齐阳。他认真描绘的过程中，听到齐阳一声无意的赞叹：“这很有意思！”

顾漠“哦”了一声：“齐阳，听到你称赞什么东西真是太难得了！”

“不是啊！”Nicole转向他，“他称赞过我很漂亮！”她故意抬了抬下巴，一副七岁小女孩的神情。

顾漠笑了起来，齐阳也不禁莞尔。Nicole改变了，从第一次见面时她谨慎内敛的样子，到后来她惊恐狠历的样子，她成熟温柔的样子，而真正的她，其实只是个单纯活泼的女孩子。

“Nicole，你已经思考三分钟。”齐阳催促她。

Nicole小声说：“他在画我的手。”她举着棋子又等了一分钟，直到听到画笔沙沙的声音改变了，才落下一子。顾漠感谢她的细心，他真的不怎么擅长画人物的手。

她陪齐阳下棋直到晚上，刚开始齐阳输得很快，即使他的大脑再缜密，那也毕竟不是他熟悉的领域。然而到了最后，他已经能够牵制住Nicole，用各种方法让她很费力才能取胜。

“我不相信你只是个初学者，”最后一局结束后Nicole揉着太阳穴，“要不是我教你的话。我已经下了十六年的围棋。”

“只是作为偶尔消遣。”齐阳反对，“十六年并不算长。”

“不对，”Nicole说，“我下得很认真，陪……唔……陪我叔叔下棋。”她站起来系好大衣的扣子，笑着，“不过跟你下不一样，特别有意思！我第一次觉得下棋这么开心。”

“你以前觉得它怎么样？”

“战战兢兢，绞尽脑汁，步步算计，死气沉沉。”她皱着脸用了一通贬义词，然后跟他们告别。齐阳为她打开门，一股寒气扑进屋子。最近气温骤降，很可能会下雪。她缩了缩脖子，带上帽子走进院子里，阻止两个男孩送她。

“明天继续。”齐阳站在门廊上跟她约定。

“路上小心！”顾漠提醒她。

她点点头笑道：“你们要是想我快点走，就赶紧进去。”

夜幕已经降临，由于天气的原因，寺院通往山下的道路上没什么人。Nicole慢慢走着，她的双手插在口袋里，衣角不时被风吹起，一些树叶沾在她的露在外面的头发上。她的脸大半藏在竖起的衣领和帽子里，脸上已经没任何柔和的神情了，她知道从刚才开始就有人在跟着她，很快她就会走过一个岔路口，之后的路段行人很少，她默默地等着，想着齐阳说的话。

那时顾漠不在，她在给齐阳讲围棋的布局。他突然问：“如果进入了僵持状态，你会举棋不定吗？”

Nicole知道他的言外之意，于是她认真考虑了一下：“不管结果怎么样，总得走出一步打破局势。”

然后齐阳很突兀地说：“不管结果怎么样，你都不会有事的。”Nicole没听懂，但是齐阳避开她探询的目光。那令她感觉迷茫……齐阳是什么意思呢？她隐隐觉得在这件事里，甚至齐阳都比她了解得更透彻。

她停在那个路口，路边坐着两个人在抽烟，烟火一明一灭地，让Nicole注意到了他们。看到她，两个人掐了烟，站起来。妮克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然后强迫自己站在原地。

“面对吧……”她跟自己说。

那两人她并不认识，一个是三十多岁的男人，皮肤黝黑，另一个简直还是孩子，比顾漠更年轻。他穿着过大的衣服，头发乱糟糟，脸颊皲裂，额头上还有道旧的疤痕。男人右边裤子口袋鼓着，Nicole知道里面是枪，他的左手拿着一柄很薄的刀，本来在转着玩儿，走到她面前便将刀随便塞进上衣口袋里，笑了笑：“谢谢你的配合。”他说话的声音嘶哑难听，身上还带着股浓烈的药味。Nicole下意识地扭头避开，这个动作让他变了脸色，他突然用力推了Nicole一下，让她靠在一边的树杆。

“先让我看看你带东西没。”他说的东西是指武器，当他要碰到Nicole时，Nicole扫开他的手，左手击中他的下颌，右手肘击在他的腹部，让他狠狠摔倒在了地上。这么做的时候，Nicole一直防备着另一个人，但那孩子默然站在一边，好像这事与他无关。

坐在地上的男人揉着肚子发出咯咯的笑声，然后吐出一口血：“让老子咬了舌头，他娘的真辣……”Nicole正要再给他补上一脚，那孩子突然扑了上来，右臂挟锁住Nicole的颈部，Nicole条件反射地要反击，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让那孩子有机会把一把小刀搁在自己的颈动脉上。

他找的位置一点都不差，Nicole有些难受地想。当年她也这么威胁过一个人，不过后来“郑叔叔”告诉她，她指的位置是气管：“如果你割下去了，他会很痛苦的。”他笑眯眯地解释。

“这下终于听话了？”男人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捏了捏她的脸，“怪不得他那么喜欢你。”

“他”是谁？

男人拉开她的大衣扣子，伸手探进她的腰部，这带来一阵恶心的寒意。Nicole狠狠地抬脚踹在他膝盖上，听到轻微的一声骨折声响和疼痛的叫喊。人们会对容易受攻击的部位有所防备，但总是忽略膝盖、胫骨。这也是当年郑从教她的。现在这男人恐怕得当一段时间瘸子了，可他哇哇乱叫抱着膝盖夸张地一跳一跳，又好像是在装模作样。

Nicole没心思去想他的状态，尽管她尽量避免，由于用力过猛，刀片还是割在了皮肤上，现在血正沿着脖子落在领口，刺痛温热的感觉，幸好伤口不深……

一辆白色轿车缓缓停在了他们身边。男人大声喊：“这女人太***狠了！老子上不起。”

“我早告诉过你的，别玩了。”车窗摇下来，戏谑的声音。

狂热的喜悦贯穿过心脏，Nicole太熟悉这个声音了！那个在她耳边低声地、温柔地喊着她名字的声音，那个问她愿不愿意一起走的声音，那个跳下火车前，轻声跟她说再见的声音，Ryan的声音！

她转脸望去，所以你找到我了，这只是一个玩笑啊……后背突然一麻，接着那冰冷的麻木扩散开来，到肩膀，到手臂，直到全身。她身体一软，男人抓住了她，他冰冷的手再一次伸进她的衬衣，从腰部慢慢上移：“你还想袭击我吗，小姐？”

但Nicole什么也不在意，她渐渐模糊的视线盯着车窗里的那个人，很短的深粟色头发，健康的棕色皮肤，总像是在微笑的眼睛，鼻翼上闪光的钻石，青色的胡须的痕迹，棱角分明的嘴唇。

接着很多事情飞快地涌进脑子里——齐阳闪烁的眼神，齐阳不愿意告诉她的事实，是啊，那么明显，他早就看出来了。当她告诉他那枚戒指的来历时，他就知道了，一个一心要脱离家族的人，怎么还会带着那枚权戒呢？她告诉他，我们从小就认识了，我们在一起七个月，为什么二十多年他没有表白，却在最后的七个月爱上了自己？最后七个月……Ryan去年在欧洲损失了一批货物，他遇到麻烦了，需要补救。Ryan讨厌家族不假，他讨厌的是在郑从掌握下的家族。他已经磨亮了爪牙准备取代他，而自己是一颗对付郑从的棋子。可是为什么……她还在想着，疑问太多，来不及抓住那些瞬间闪过脑海的片段。

当她的意识完全消失前，这些问题都安静下来，她清清楚楚地听到自己心里的一句话：“Ryan,其实……只要你告诉我，我会为你做任何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