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必须引起更多人的注意！”——齐阳。

“不可以。”——Nicole。

“你可以的。”——齐阳。

“我不！”

“你说过你相信我！”

“是的，但是我很害羞！”Nicole自暴自弃地拒绝，“我不干！”

“你会的！”齐阳说完最后三个字，单方面结束了这场五分钟的争论，独自向人群中走去。他们正站在一片宽阔的草地上，在这个野草枯黄的季节里，空气中寒意涌动。但是草坪上燃着好几处篝火，人们三五成群地围在火堆边举行露天聚会，促膝闲聊，举杯谈笑，欢唱高歌，或是进行某种群体游戏——他们彼此都是陌生人，有缘相聚在同一片夜空下。

“有时候我不太明白，”在齐阳走开以后，Nicole对顾漠说，“人们来藏区寻找精神上的故乡，但其实每个地方都有草地和夜空。”

“是的，但在这里他们是游客，在别的地方，他们有固定的身份和责任。”

Nicole轻声说：“我到哪里都是游客。”她的目光追随着齐阳，他走向一个正在演奏音乐的组合。一曲结束后，他跟乐手们说了什么，有人递给他一把小提琴。

有些人天生就会成为焦点，就像现在——喧哗的声音渐渐安静下来，围坐在草地上的人们将目光投向齐阳，而他只是站到一堆篝火旁，什么都没做。

火光勾勒出他精致如雕像的侧脸，颀长的脖颈，优雅却又显得孤单的身影。他微笑着稍稍欠身：“这首曲子献给美丽的Nicole！”然后向她的方向做了个邀请的动作。人们回过头，看到那位站在火光边缘的姑娘，热情的掌声响起来，Nicole和顾漠无奈地相视一眼，走向人群。

于是音乐声响起来，先是拨动琴弦的单调音节，伴随着齐阳低声的，如同诗歌般的呤唱。那声音在宽阔的草原上不容易分辨，几乎一发出就在风中散开了，却要命地散发着某种几乎是性感的神秘蛊惑。

很多人聚拢过来围成一个大圈子，气氛却更加安静了。Nicole注视着齐阳嘴角上扬的笑容，注视着他拉开琴弓，注视着他漂亮有力的手指，当主旋律响起来的时候，她站起来脱掉大衣，旋转着翩然靠近他。她的收腰长裙下摆展开，袖口宽大的衬衣在火光下闪耀着一种微微透明的金色，她卷曲的长发随着舞蹈的动作起伏，让人想起降临在爱琴海边的女神。

齐阳演奏的音乐来自于一首古希腊音乐《德尔斐赞美诗》，Nicole猜测那是他即兴改编的。她随着他的旋律起舞，围着篝火，舒展手臂，旋转腰肢，模仿传说中那些古神的动作，寻找和他的契合。

音乐渐渐改变，变成一首交谊舞曲，其余的乐手们也加入了演奏，先是手风琴，然后是长笛和吉它。他们用音乐发出的邀请，人们向舞场中央的Nicole伸出手，她正开心地笑着，额头上沁出亮晶晶的汗水。她像一只蝴蝶一样突然停在顾漠眼前，长发和裙子还在摆动，她拉起顾漠，后者几乎是红着脸跌跌撞撞地站到了她身边。然后又是一轮掌声和善意的低笑，人们把圈子再次扩大，结成舞伴加入了他们，草地真正变成了热闹的舞场。

“我不会跳舞。”顾漠有些紧张地移动脚步。

“放松，跟着我。”Nicole把他带到稍微宽阔些的地方,教他走简单的步伐，那很容易，他很快就可以保证不踩到她了。

“抬头，别看着脚下！”

他抬起头，一眼就跌入她的眼睛，明亮如星，温柔似水，黑色瞳孔映着闪耀的红色火光。他没注意的时候，自己已经轻易地配合了她的步伐。

“那么告诉我，”Nicole在周围的一片音乐和笑语中问他，“你跟齐阳不是兄弟。”

顾漠回过神，尴尬地抿了抿嘴唇：“不是。事实上来一周前我根本不认识他。你怎么知道？”

“我聪明啊！”她的笑容里带着几分令顾漠警觉的戏谑，“这很奇妙是不是？”

“你指什么？”顾漠思索着她表情中的涵义，她看上去就像在偷偷隐藏一个笑话。

Nicole带着他旋转避开一对男女，凑到他耳边说：“那天早上你们一起醒来的？”

“天啊！！不！！”他几乎是用喊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呀！你脸红的样子真可爱！”Nicole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你们几乎是陌生人，可你那么照顾他。如果我还是个小姑娘，一定会迷上这样的你！”

他脱口而出：“不，你更容易迷上齐阳。”

“所以你迷上齐阳了？”

顾漠专心配合舞步，不再答话。

“嘿！让我们来试试，”Nicole带着他后退，“注意观察哦……”

她带着他停在齐阳面前，然后抬起头凝视顾漠的眼睛。她的双手搂着他的腰，感觉到一种稚气的纤细和脆弱感。意识到顾漠只是个大学刚毕业的大孩子，她低低地叹息一声，然后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嘴唇，只是轻轻地贴住，但那令他瞳孔大睁，手足无措地懵住了，完全忘记了她刚才的提醒。

她离开他，盯住他的眼睛，然后眼珠向齐阳的方向转了转。齐阳低垂着眼睛，只是专注拉琴，他长长的睫毛在脸上落下阴影，随着火光不断跳跃。

“注意他的反应……”Nicole向他耳语道，然后她贴近顾漠，一只手搂住他，一只手勾住他的脖子，向后仰。顾漠觉得她会摔倒，下意识地抱住了她。这是一个拥吻的姿式，她偷偷笑了笑，再一次吻上他。

齐阳的琴声一滞，他不动声色地掩饰过去。

“听到了吗？”她轻声问。

“他被吓到了。”

“不，他在意。”Nicole低声笑着，“在某些方面我比你们有经验。可能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但他在意。”

“我发誓不是那样！”顾漠努力地纠正，“我们，不，我和他只是……”

“好了！镇定，我知道!”Nicole打断他，她的声音温和得就像在讲述一个童话，她说，“这不是爱情，但你们会爱上彼此，这是一种命运。人们顺从他，连神也不能违背。”

然后她低头闭上眼睛不再跟他说话，现在是顾漠带着她的舞步，他很聪明，学得很快。她在心里感激命运安排自己与这两个年轻人产生交集。当这支舞曲结束之后，一切随便吧，至少在这充满欢乐的一晚，她是完全属于自己的，她轻轻地靠在顾漠肩膀上，闻到一种年轻干净的气息，如此令人安心，就像她最熟悉的那个人。

那天晚上的露天舞会达到高潮时，双人舞变成了群舞，乐手们演奏一支很活泼的民曲，有两个维吾尔族青年在小腿和大腿上打着节拍当作鼓点，用回语唱起一首民歌。当时齐阳已经退场，跟Nicole和顾漠坐在火堆边休息，顾漠起问这首歌曲的含义，齐阳不太感兴趣地说：“不用问，这些歌的意思大多是一样的，它们总是……”

“全世界的人用相同的语言歌颂同样的东西！音乐离不开爱情。”Nicole笑着打断他，然后告诉顾漠：“他们唱的是：俊美的男孩啊骑着健壮的白马，白马跑过草原啊跑过河流，在河流尽头花的深处啊，遇到了他心爱的女孩儿……”

她必须很大声，这样声音才能盖过周围的喧哗。她的歌声引起一个打节拍的青年的注意，他过来邀请她，于是她又拉起顾漠，顾漠拉起齐阳，他们一头扎入又唱又跳的队伍。不知道为什么，顾漠总觉得这情景非常熟悉，好像曾经发生过这一幕——月夜，歌舞，狂欢，美丽的女子。他的掌心能感觉到齐阳手上尚未恢复的疤痕，恍然间，有个片断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有人曾与他十指相扣，说，生生世世……

生生世世如何？那个人是谁？脑海里又是空白。来到这个世界，他丢失了很多曾经的记忆，有些自以为记得清晰的人和事，仔细去想，也会变成一片模糊。

当三个人带着一身烟火气息和满身大汗回去的时候，Nicole说，她这么多年来真正笑的次数加起来，也没有这一个晚上多。顾漠有点担忧，他们已经吸引了足够多的注意，Ryan的朋友固然能找到Nicole，但对另一边来说，也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