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槿园烟,沉怨恼
(三十六)槿园烟,沉怨恼
天蔚蓝深远,让人有说不清的怀思。
倚梦揉了揉被风沙迷了的双眼,泪滴已经干涸,空留一双通红的明眸。
她想起那日在宫中被人驱赶的倚潇,仿佛也如她现在这般难过。自从落选之后更是未曾见她再笑过,总是一副愁眉深锁的样子。心里想着脚步便向着倚潇闺房迈去。
恰巧倚潇在房中无所事事,看着窗外远山发呆。倚梦进来半晌竟没有发现,还是倚梦先咳嗽一声,才把她从深思中拉了回来。
倚潇见倚梦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看,心突突的跳,“姐姐,为何这样盯着我看?我脸上可是有脏东西?”
倚梦摇摇头,“倒不是你脸上有东西,而是你心中有问题。”
倚潇手心捏了一把汗,勉强一笑,“哪有?姐姐说笑了,只是这几天有些乏,心情才会不顺畅。”
倚梦绕着她走了一圈,坐在她身边,拉起她的一只手,“你忘了你最不会撒谎,每次撒谎手心总是这样多的汗。姐姐只是担心你,要是你连姐姐也信不过,那枉费我们亲姐妹一场了。”
倚潇抽手不得,低下头慢慢地说道:“姐姐,如果有一天我犯了很大的错,你会原谅我吗?”
倚梦将另一只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坚定不移地说:“再大的错误还能大过你是我妹妹?别胡思乱想了,姐姐永远都是你的姐姐。”
倚潇眼圈一红,柔弱的心被倚梦一番话揉搓的疼痛不已,“姐姐,我知道……”一句话还未说完,云裳从外面跌跌撞撞跑进来,“大小姐,一位姑娘在门口插了一柄剑,一定要大小姐寅时在城东月华楼外的柳林桥下等她。如果大小姐不去,她说自然有办法让大小姐不好过。”
倚梦顿时头脑发热,根本没听倚潇说话,“云裳,她有没有说她是谁?”
云裳拍了脑门一下,惋惜道:“奴婢只顾着时间地点,却忘了问她叫什么。”
倚梦起身对一旁云里雾里的倚潇说:“下次再细谈,姐姐有事要办。”说完并不等倚潇反应,已经迈出房门。
倚潇抹尽手心的冷汗,心里思忖也许是天意,下次不知道还有没有勇气说出一切。
站在身旁的云裳却是一脸的庆幸,拍拍前胸自言自语道:“还好来的及时。”
倚潇不明就里,但无意追问,何况平时云裳也是爱为她做主,若要问她话无疑是自找麻烦。
无奈心中郁结怎么也无法排解,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说给云裳,没想到她欣然支持,主仆二人匆匆雇了一辆马车,朝着芳香之园奔去。
一路并不是很颠簸,只是距离有些远,到槿园时已经快日落西山了。
推开整齐洁净的木栅栏,羊肠小道在百花的簇拥下尤其凸显,木槿花开得更加娇艳,片片花瓣在红日飘然漫步的柔光中越发圣洁高贵,如同片片凝结的雪花寂静却无畏的绽放。
倚潇轻步慢移,似乎怕搅扰了这宁静祥和的落日与繁花。望槿阁上的阶梯一尘不染,倚潇深感惊异的同时还有深深的震撼。他原来并不是一时兴起,还会派人日日打理,否则怎会如此清洁?
但如今相见都难,更别说相守了。
倚潇拉起裙角,飞奔下阁楼,朝着槿园后更大一片的木槿花海而去。
急速的奔跑让她咽喉干涩,仿佛像是被人扼住一样,喘息都有些困难,终于她被憋的流出泪来。她渴望能找到一个借口让自己无拘无束,如今她找到了。
望着看不到尽头的花海,她无声无息地垂泪,双手用力地按住胸口,仿佛按着心就不会那么痛了。她不愿喊出来,其实她害怕喊出来。就像天地万物都成了她的证人,她再无法逃脱深深的罪恶。
但她却不舍得抛弃罪恶,仿佛心中自我谴责不足以抵挡内心更深处那种不能自抑的情感。然而这份感情是偷来的,如今似乎没有了任何希望。初选她都没有通过,何来以后?
云裳站在她身后默不作声,看着藏青色云衫上满是尘土,和着泪水分不清到底是尘土弄脏了衣衫,还是泪水染湿了尘埃。
红日西沉,眼看着大地又要陷入一片黑暗。随之而来的夜之清冷更叫人惆怅。
倚梦如约寅时来到月华楼外的柳林桥,只是等了一个时辰还不见人来,心想难不成是云裳听错了时间。正考虑着要不要离开,远处一匹枣红色马驹疾驰而来。
等骑马之人靠近了,倚梦看清来人正是中了她的猜想,果然是寒楼。
寒楼看到倚梦时的眼神永远都带着怨恨,动作娴熟地跃下马,将马拴在桥下的柳树旁,走过来却也不看倚梦,“我不会让轩哥娶你的。”
直截了当从来都是寒楼对倚梦的态度,而倚梦从心里并不讨厌寒楼,“你能用什么阻止?”倚梦也喜欢直来直去。
寒楼轻蔑地看了倚梦一眼,很快又转过头去,“你知道纤苒吗?她是轩哥的妻子。”
倚梦早就料到珏轩曾经有过一段至今为止都无法忘怀的恋情,人长情却也是倚梦最看重的,“倘若你准备说珏轩心中始终有一个纤苒,那你真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你还不是痴痴地不肯放弃,一直在珏轩身边不离不弃?”
寒楼没想到倚梦竟然看的这样透彻,“你难道一点儿也不在意轩哥心中是不是有别人?你对轩哥到底有没有一点真心?”
倚梦头疼地看着寒楼,“我不想和你谈论我的感情,如果你没有别的话可说,我要回家了。”
寒楼见倚梦转身要走,突然拽住她的胳膊,扑腾一声跪在地上,抱住倚梦的一条腿说:“既然你不愿意说,那么至少可以证明一点,在你心里轩哥还没有重要到你想向天下宣布你对他的感情。我不一样,我喜欢他,就像牙齿疼痛难耐的感觉,夜里一想到他都会睡不着觉。无时无刻他不在,无时无刻疼痛不在。但是总不能因为牙齿疼都把它们拔光,也不能因为他不喜欢我我就要将他从我生命里清除。我第一次求人也是第一次下跪,现在我跪下求你,求你别答应和他的婚事。”
她久久地跪在地上,叩拜的头贴着地面,冰凉如同月光清冷的夜晚。
倚梦拂开她抱着的手,目光清明看着远方,“他一生有你是他最大的幸运。”
飘然远去的身影像是独自飞舞的蝴蝶,只要风一吹就飘的很远很远。
黑暗马上就要吞噬光明,即将到来的夜让人更感寂寥。
云裳瞧着日沉西方,卯时已经过了,再不回府恐怕夫人知道了少不得一顿责骂。上前拉起跌坐在地上的倚潇,“小姐,哭也哭过了,该回府了。”
倚潇一想到回家又要见到倚梦,心中的魔障便翻江倒海,一刻不停歇地折磨她,“云裳,今天我决定一定要告诉姐姐全部的事情。”
云裳听到后马上瞪圆了双眼,仿佛听到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小姐,你是不是哭糊涂了?大小姐要是知道你一直瞒着她收信,而且写信之人还是太子殿下,大小姐不知道要怎么埋怨你呢。何况太子现在连槿园都给你建好了,再对大小姐言明也是无济于事了。”
倚潇本就有些迟疑,云裳这样一番劝告更让她拿不定主意。云裳细细地揣摩倚潇的心思,见她陷入混乱不堪的状态,紧接着又说道:“大小姐不是喜欢那个兴王吗?如果现在让大小姐知道太子殿下的事,岂不是徒增大小姐的烦恼。再者老爷一心想把大小姐嫁给那个鹤珏轩,如此一来事情更是不由小姐你掌握,还是不说的好。”
倚潇对云裳有所保留,并未把事情的始末都告诉她,但听她的分析却也有道理,只能有好的时机了再告诉姐姐。
离开槿园时,倚潇回头张望,心中渴望如果那个身影出现该有多好,终是可望而不可即,徒曾伤悲。
马车绝尘而去,槿园渐渐消失在视线里。只因时间有些晚了,只好快马加鞭,让车夫快一些赶到家。却不料刚进城,马车却坏了,车夫不能马上修好,只能退给倚潇一半的路费让她再找一辆马车。
倚潇倒是无所谓,反倒是云裳气急败坏地责怪车夫,“半路上把我们扔下算是怎么回事,耽误了大事岂是你这等贱民能够担待的!”
料不到那车夫也是铁性汉子,怒目横眉瞪着云裳,“你家小姐都不说什么,你不过也是贱婢,车坏了那是天意,心坏了那可是自己的修行。”
云裳听到比她还下一等的人竟然敢顶撞她,正要发怒,被一旁的倚潇拉住,小声劝解:“云裳得饶人处且饶人,天已经很晚了,再耽搁可就真被娘发现了。”
云裳被倚潇拉着向城内走去,走时还回头狠狠地朝着车夫啐了一口。
走着走着却来到倚潇第一次与朱佑樘遇见的那条街,重回相遇的地方,感慨由心而生。一样的街道,两旁仍是买绸缎的店铺,天已晚,生意也冷清下来。再往前不远处正是京城最大的妓院,香月楼。隔着重重帘幕,浓浓的脂粉味还是能清晰地嗅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