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就近找了家旅店入住，齐阳一进房间就将大衣扔在床上：“困了。我先去洗澡睡觉。”

“你还好吧？”

“什么？”

“脸色很难看。”

他耸耸肩膀表示没事，走向浴室。顾漠没太在意，打开电视看一档无聊的节目。浴室里的水声一直在响，可是过了有大半个小时，齐阳还没有出来。

当顾漠意识到这一点冲进浴室的时候，发现齐阳连衣服都没脱，就蜷缩在角落的地砖上，用水声掩盖他痛苦的呻吟。

“喂！你怎么了？”他跑过去关上水笼头，扶起齐阳，可他根本没法站起来。顾漠半拖半扛地将他拉到房间里，他湿漉漉的脑袋靠在他肩膀上，手指痛苦地绞紧他的衣服。他将齐阳扔到床上，脱掉他被水打湿的衬衫，他又像那天一样不停地颤抖，崩紧了身体抵抗某种剧烈的痛苦。

“我送你去医院！”

“别。没用。”齐阳睁开眼睛，墨绿色的眼睛里有水光闪烁，太难受，他忍不住要哭出来。

“你告诉我，这是毒瘾发作吗？”顾漠以前在一些慈善机构当过义工，他见过这种症状。回答他的是一声抑制不住的低吼，齐阳挣扎着想要起来，想要抓住些什么东西，破坏些什么东西，或者毁坏自己，将身体里的痛苦扯出来。

顾漠抓住他的手，防止他会伤害到自己，几乎是用自己的全部体重控制住他：“别这样！会过去的，不要输给它。”

齐阳的颤抖似乎平复一些，他的身体大汗淋漓，可是又冷得像在冰窖。减轻的颤抖变成了在身体内部肆虐的无数蚂蚁，它们啃蚀他的大脑，他眩晕得无法睁开眼睛，却知觉清晰，他的每一条神经，第一根血管都经受着残忍的撕裂，他胃部痉挛得想吐，却连这点力气都没有，有种看不见的东西揪紧他的内脏，将它们全部缠绕在一起，越来越紧，越来越紧。当这灭顶般的痛苦渐渐消退的时候，像是已经过了几百年，他全身湿透冰冷，庆幸自己还活着。顾漠在不停地跟他说话，他没有力气回答他。最后，他感觉自己被移到另一张床上，身边开始变得温暖，他缩起身体，紧紧靠近他。

当齐阳再次睁开眼睛，发现顾漠双眉紧锁地睡着，衬衫皱成一团，头发乱七八糟，可见自己将他折腾得够惨。齐阳无声地笑了，他不太习惯跟任何人有身体上的接触，可这家伙不一样，仿佛他们早已认识了几百年。稍晚一些，Nicole提着一个小行礼箱和一些吃的东西过来，箱子里是一些干净的男装：“我刚刚回去拿的，你们也许会需要这些。衣服换下来给我吧，店里有洗衣房。”她看着明显是刚睡醒，乱糟糟的两个大男孩：“这没关系，以前在外面这些事都是我做的……现在去洗澡换衣服，快快！” 他们听从了她的话，飞快地收拾好自己，然后吃东西。齐阳并不觉得饿，但想起昨天晚上经历的事，他对身体的痛苦有了些敬畏感，决定尽量多补充些能量。他不挑食，很无所谓地解决掉了早餐，没觉得好吃或不好吃。

等他们吃完了，Nicole说：“昨天你一见我就问这只戒指的事，我还以为你们是那些人，吓得直跑。”

顾漠回答：“他看上去像坏人，但只是爱管闲事而已。你在躲着谁？”

“你们真的要知道吗？”她注视着两个年轻的大男孩，“可能会卷进危险。”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危险”两个字，齐阳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当她决定信任他们的时候，就不再有任何隐瞒。尽管那些事……顾漠觉得，任何人都会希望将它作为秘密抛弃的。Nicole有个九州名字叫郑露，但她出生在克里特岛，是个纯粹的希腊人。她很小的时候就被一个陌生人带离故乡，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有关克里特岛的记忆，除了一件：她隐隐约约地觉得是母亲拉着自己的手，把她交到了那个人手上。

所以她从没有回过家乡。

后来她被人辗转带到九州，有个很有钱的国人收养了她。那时她已经七岁了，那个国人五十多岁，看上去慈祥和睦。他姓郑，并且为她取名叫郑露，请了老师教她希腊文化和九州文化，对她管教很严，后来还送她到欧洲留学。

郑露受到了良好的教育，掌握了好几种语言，也经受过严酷的体能训练。

“有一些训练非常荒诞，”她拉起袖子，手臂上露出几条纵横交错的陈旧伤疤，“我练习过从行驶的火车上跳下去，尽量保护自己不受伤。这是十四岁的时候留下来的。”

从小开始，郑先生就会让人带她出门“旅行”，后来她才明白，郑先生来自一个进行文物走私的家族。他们的生意非常庞大，错综复杂，不仅仅掌握着货物流通的中间环节，还会参与寻找货源——就是盗墓。

她对这条见不得光的生意链并不了解，但她负责与海外的买方接触，那就是她学习多种语言，了解各国文化的原因。

二十岁不到，她就嫁给了郑先生，那时候她才知道他的名字叫“郑从”，可那只是他众多化名中的一个。他给她一切他认为是最好的东西，但郑露从不开心。那是用她的整个人生换来的，她的一切，自由，青春，爱情，包括生命。

郑露拿起挂在胸口的戒指：“这枚戒指，据说来自苏门答腊，是从一座古墓里找到的。郑家的先辈传下来，作为某种地位的像征。他属于我丈夫的侄子。他叫Ryan,郑瑞洋。”

“他是你的……”

“爱人。”提起他，她的眼神变得温柔而悲伤，“他继承了这枚戒指和他父亲的地位。但他不喜欢，那种生活……”

“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齐阳打断了她。

“呃……从小。他比我大三岁，我们几乎是一起长大的。”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郑露有些疑惑，但她还是回忆了一下：“大概七个月，怎么了？”　　“没什么，你接着说吧……”

“我……他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一起走，我们可能会有危险，但也可能永远脱离那种生活。我当然愿意！可是又很害怕，我找人算了一卦，结果很好！我们没做什么计划，很仓促就离开了。”

“为什么来西藏？”

“这里的生意一直是Ryan 负责的，这里有他的势力，也有不少朋友。所以如果遇到麻烦，我们能够有所依靠。而且我喜欢这里。但是我们在路上遇到了他叔叔的人，所以我和Ryan分开了，他吸引他们的注意，而我先到这里来。”

“他一直没来。”

“嗯，我联系不上他，也不认识他的朋友。所以我在很多地方留了记号，如果他到这里，就会知道我在附近。并且我把他的戒指戴在身上，我想他的朋友们会认识它的。”

“他们会的。”齐阳说。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神情冷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