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东宫见，旧事提

鸽群在湛蓝的天际徘徊几圈后，向更高的远处天空飞去。倚梦镇定心绪，坦然地推开在她面前的殿门。

大殿内焚着淡淡的苏合香，袅袅上升的烟雾缭绕，像是在梦里仙境盘旋的仙气，层层叠叠的山峦隐于云雾之中，而只缘身在此山中的人却始终看不清前方的路途。

几层明黄的帘幕遮挡着倚梦的视线，唯一能够看清的只有那团团锦簇的木槿花。

倚梦放轻了脚步，向里走了几步，步步小心谨慎。这时殿内传来一阵悦耳优雅的琴声，抚琴之人却似乎有着烦心事，琴声虽动听，但似流水不尽烦恼不消之缠绵悱恻，让听之人也不由得伤感倍增。

只听得噔的一声，琴弦断了，琴声也戛然而止。

抚琴之人好像从座位上站起来，这时候沉稳的脚步声越来越靠近，倚梦抓着绣帕的手不自主地颤抖，心里像是响起无数个小鼓，咚咚得敲个不停。

一双白皙细长的手指掀起阻碍在两人之间的帘子，倚梦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双手，直到它的主人完全地走出来。倚梦好像忘记了呼吸，一时间觉得空气严重的稀缺。大殿内安静得可以听到香烛燃烧的声音，沙漏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停止了流动，时间仿佛定格在这一刻，昭示相逢却不相识的命运。

倚梦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宫里，联想起此前的种种，就要窒息的感觉席卷而来。

朱佑樘倒是十分淡定地看着她，“怎么，秀女入宫之前连最基本的礼仪都不懂，还敢贸然进宫？”他身着金丝蟒袍，任是再愚笨之人也猜得出他的身份。

倚梦腿一软，跪倒在地上，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民女张倚梦拜见太子殿下。”

朱佑樘上前几步，脚停在倚梦伏在地上的手指前，头低下来红润的嘴唇几乎就要触到倚梦的耳垂，“你知不知道你很蠢！差点儿坏了我的大事，下次能不能先动动的脑子再说话，否则你的脑袋怎么掉的你都不知道。”

倚梦没有抬起头，但她却好像已经清楚地看到朱佑樘发怒的表情，“下次太子殿下也可以不必救我，枉费你的心思，我却不想感激。”

朱佑樘早就料到从倚梦嘴里听不到什么好话，但每次见她似乎心里总会泛起异样的情愫，说不清剪不断，似乎是厌恶但又似乎是别的，“果然是个倔骨头，早晚有一天你会为你的死性不改吃亏。下次我不会再救你，因为我不想再看到你。”

他直起身子，高高在上俯视跪在地上的倚梦。眼神中全是不屑，他恨她居然能让他发火，他不喜欢为不相干的人动一丝一毫的心思。

倚梦缓慢地抬起头，高傲地看着站在她面前的朱佑樘，“吃不吃亏是我自己的事，不劳太子殿下费心。”

朱佑樘觉得当时脑子一热救她真是不应该，现在还要听她呛声，怒火中烧，正要发作。忽然门外何鼎的声音传来，“殿下，兴王来了。”

朱佑樘暂时压住心中的怒火，朝门口方向说：“让他进来。”

殿门被人轻轻推开，朱佑杬不急不缓走进来，他神色自如好像看不到跪在地上的倚梦一样，“皇兄，密探回报哈密最近又有新动静，我们该怎么办？”

他完全不注意倚梦，然而他微微发颤的声音却出卖了他，朱佑樘太了解他，也不直接点破，“四弟，这件事我们日后再谈。今日皇兄有另外一件事和你说。”说着转过身拿起挂在墙上的一柄剑，直指倚梦，“四弟，你说人如果攀龙附凤，而本身却又心术不正，甚至还有可能勾结敌人，是不是该杀？”

朱佑杬一下子方寸大乱，“皇兄，先把剑收起来。圣人都可能犯错，更别说是普通人，何况皇兄一直心存善念，即便是敌人只要肯回头，相信皇兄也会网开一面。”说着还不忘小心翼翼地观察朱佑樘的神色，似乎是他犯了错等待惩罚一样。

朱佑樘忽然扔掉手中的剑，放松地拍拍了朱佑杬的肩膀，“好了，皇兄只不过是一时性起，说什么自己都不知道。只不过有些事须要心中明白，机会并不是次次都有。”

朱佑杬见他把剑扔了，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来，光顾着担心倚梦的安危，却忘记细细品味刚才皇兄说过的话。

倚梦在宫里算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但最让她心惊的还是朱佑樘的太子身份。那天在徐府还是他把自己抱回家的，而每次说起那件事时，画屏似乎总是在刻意隐藏着什么。最让她想不明白的是那天倚潇明明也在，她却对那天的事只字不提。

一切事情发展的似乎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尤其得知倚梦和倚潇两人居然在初选同时落选，这对于金氏来说无疑是最大的打击。

因此自从落选之后，金氏更加频繁地求神拜佛，国师继晓更是家中常客。

柳絮开始漫天飞扬，天也一天比一天暖和，然而张府却没有一点回暖的迹象，全府都沉浸在落选的气氛中无法摆脱。

刚刚用过早饭的倚梦，正在自己房里刺绣，画屏匆忙地跑进来，“大小姐，徐大人又来了。好像还带着聘礼呢。”

倚梦顿时两眼发黑，血似乎不住地向上涌，“什么？你听到他们说什么了吗？”

画屏绞尽脑汁回想她在窗外偷听到的断断续续的几句话，“好像有夏初，还有落选什么的,奴婢也没听清楚，后来夫人就来了，还是翠溪给我把的风。”

倚梦不知是悲哀还是愤怒，两眼酸涩发胀，双手搅在一起，无尽的黑暗仿佛渐渐地包围了她，让她的世界充满了绝望与无助。

事与愿违常常是上天送给她的礼物，每当她稍稍看到些光亮时，无比强大的黑夜如同鬼魅一样翩然而至，永远将她控制在挣扎的边缘。

她一下子跌坐在凳子上，喃喃自语，“果然我还是逃不出命运，爹为我好，娘为我好，然而我却不知道这好究竟在哪里？”

画屏看着失魂落魄的倚梦，心里万分地难受，但又不知如何是好。更让她愧疚的是自己的心中竟然还存有一丝幻想，至少大小姐嫁的是珏轩，这样的结果未尝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