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格子将阳光分隔成一缕一缕，这些光线落在那个人苍白的脸上，使他看上去像是身处一幅油画。顾漠窝在旁边的椅子里，将画板放在膝盖上，一笔一笔描着这安静的一幕。当窗外有人经过，片刻的光影错落，会让人联想起空气中一片轻轻落下的羽毛，他甚至向着光线闪烁的方向伸了伸手，想要捕捉到什么，当然，那里什么也不会有，除了在空气里飞舞的灰尘。

当齐阳听到细微的沙沙声，他睁开眼，在模糊的光影里看到一个人，抱着画板坐在洒满阳光的藏式房间里，瞪大眼睛盯着自己。

他的眼睛，是很特别的墨绿色！顾漠在脑海里调配着色调，那种通透的绿色不像属于人类。最初的一秒钟，顾漠相信那个少年的眼睛里出现了惊讶的情绪，仅仅一闪即逝，很快便换上了一切了然的神情。

他放下画板，等着对方说些什么，但出乎意料的，那个人什么也没问，只是坐起来，静静地扫视着整个房间。

顾漠成为了打破沉默的那个：“你是……”

“齐阳。”他开口，声音低沉而嘶哑，望向顾漠的目光过分镇静，过分锐利，有如实质般直刺人心。

“我叫顾漠”他笑了笑，“想吃点东西吗？”

齐阳点头，顾漠给他倒了一杯水，在他出门去厨房之前，齐阳叫住了他。

“把你的手机给我。”

顾漠递过手机：“顺便问一句，你是外国人吗？”

“为什么问这个？”

“啊……没什么。只是这种情况下，我们一般会很有礼貌地问，‘我可以借用一下你的手机吗？’”

齐阳头也不抬地勾勾嘴角，算是个笑容。他恢复得很快，那天下午，他只是拖着病弱的脚步在寺院里游荡了几圈，顾漠很快就发现，这个人好奇心极强，对什么东西都喜欢看一看摸一摸，但他不爱讲话，每次问到他从什么地方来，发生了什么事，他就抿紧嘴唇一言不发。喇嘛们游离在世俗之外，对这些事不感兴趣也不想深究，只是请顾漠照看他，说这是一种“命运”。

接下来的两天，顾漠带着他转遍了整个拉萨，深刻地体会到“命运”的真实涵意：齐阳的衣服是顾漠的，出行的花销是顾漠的，他很自然地当个我行我素的剥削者。

这非常不公平，更不公平的是，这家伙有种天赋敏锐的洞察力，以及同样天赋的出口伤人的习惯。当顾漠问起他的来历，他不耐烦地回答：“作为一个不成功的话剧演员，与其考虑别人，不如担心自己。”

“你怎么知道？”他大吃一惊。那个真正的“顾漠”是电影学院的学生，但还没有来得及得到正式角色。

“别问傻问题，听听你的声音！很明显有专业的发音技巧。体形匀称，却又明显缺少肌肉，所以不是刻意锻炼的结果，你的动作举止证明你受过形体表现的训练，也许很擅长塑造古典气质的人物。另外，你脖子后面，小臂内侧，脚踝上都受过旧伤，因为排练的时候需要在舞台上反复摸爬滚打，勉强算是个实力派的跑龙套。”齐阳的语速特别快，却音调优雅，字字清晰。他懒洋洋地靠在一辆观光车的车窗旁，外面的风景从他的眼睛里飞快闪过，是那么的——神奇。

顾漠睁大眼睛盯了他一阵，一时无语。十多年来，第一次，有人令他体会到了“惊讶”的情绪。

齐阳摸摸鼻子，似乎很满意顾漠的反应，却克制着没有表现出来。

“除了这些我还知道，你出生于中上等的家庭，你的父亲或母亲也是从事演艺工作的，他们不想让你走这条路，这个我不太确定……但你做得不错。”

一直在认真开车的司机回过头：“我还以为你们是两兄弟呢。”　　齐阳笑了出来，那是顾漠第一次看到他发自内心的笑，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仿佛融化整个冬天的阳光。

齐阳——这个名字还不错。

像他的一样。

他曾经的，前世的姓名。

陆雪阳。